2024年8-9月书目

  • Spencer, Alexander. Romantic narratives in international politics.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2016.

序章对于叙事或者说故事于国际政治的整理很合我意,但实际内容多少有些无聊了,德国人喜欢海盗,英国人喜欢阿拉伯的劳伦斯,美国私人武装公司搞宣传改善自身形象之类的。视点比内容有趣的书。但其实更有趣的是我在一些政治立场完全相反的微博上看到这书,对着书名愣了好久的神,又觉得有趣又觉得国政这学科真是没救了。

  • Filoni, Marco. “Tyrants at Work. Philosophy and Politics in Alexandre Kojève.” PHILOSOPHICA (2024).

杂志特集的形式对科耶夫手稿的分析,我不是很喜欢这个体裁,内容对喜欢科耶夫的人来说多多少少算有趣。题目很妙,有很多指代,或许让我来的话我会译成书房里的暴君。

  • 宏观经济学二十五讲:中国视角 / 徐高
  • 金融经济学二十五讲 / 徐高
  • 中国金融稳定报告2023
  • 中国的奇迹 发展战略与经济改革 / 林毅夫

被推荐了录制的课堂讲义,想着不如看书就找了文字版。赞美徐老师,写了我很喜欢的口语教科书,虽然徐自称把教科书写得口语化多少有些见不得人,但实际上我越来越觉得能把事情给不明白的人讲明白才是最难的。在大一昏昏沉沉睡过了我的微观经济学课之后,没想到我会拿起宏观讲义。唯一美中不足就是在教科书里引用百度百科或者维基百科这种人人可以修改的东西,或者自引在财新发表的文章让这书显得太过口头了或者徐自己学规不严,不管怎样这都是大学出版社出版的教科书,至少引用一下有责编的百科字典或者手册吧,这里似乎还要给某大学出版社的编辑水平打一个大大的问号,这都是编辑应该插手的问题。

很有趣的是12年左右徐对消费不足的分析,用简单的模型把这些年来大家茶余饭后讨论的问题都说得明明白白,了不起。原来事情从2008年就已经变化了,只是我这一代人不记得而已。

顺便还让我终于明白了80年代为什么会有人把改革指向国有企业,原来是70-80年代的一般均衡和数理经济学的政治隐喻。理想模型和数学分析确实是批评的一把好手,不过要把批评理想和操作指南混作一谈,就会让历史变得有趣起来。如徐所说,理论只是渡河之舟,而不是上了贼船就不带挪窝。不过很多人能意识到理想模型只是用来分析变量的,但同时又有很多人不能,这也是人类的性质。

作为政治学出身通过ipe 而对经济学补课的感想,除了经济学率先捡起来本土视角或许与政策建议或当下的问题导向相关,再就是政治学在本土视角上的努力却完全依赖于等待并试图解释一些还没有发生的更大规模的实践结果。而通过徐对经济思想的简单回顾,我又深刻理解了经济学帝国主义在战后向各社会科学,尤其是政治学的扩散,尤其是所谓方法论的个人主义和政治学行动论。

可惜,政治学行动论最后破产也破产在与经济学同样的暗伤,即模型所假定的暗默的前提。在经济学中只是以美国历史为基础的模型并不符合国内要素,只要分析国内情况就行了。但在政治学中则是最根本的问题,经济学至少可以把共通假设放在要提高社会总效用,美国政治学却擅自把人类政体进化论总目标放在了1950年代的自由民主制,这时候中国政治学还直接拿回来用就多多少少算有点幽默了,认了这个目标你就算再分析本国情况也无济于事。

长叹一口气,当然,人无完人,原来徐的老师是林毅夫,一些传奇人物,在这里就不谈林游泳的故事了。只感慨林,徐,国发院等等的特殊地位,但看起来徐也并不如林如意,因为他经常在文字中体现对政策议论的不满,这似乎和今后的宏观政策有关,在这里还是伏下这方面的闲话吧。

徐最终绕来绕去也只是讲了那个关于国企特征导致结构性内需不振的故事,看了很多书的结果就是发现很多人无论写了多少本书,翻来覆去一辈子都只能讲出一个(或者几个)真正重要的故事。我无意就此贬低任何思想价值,只是稍稍安心人类可能一辈子能做的事情真的不多,一代人有一代人要做的事情。那一代写那一代所见的未来,我写我看见的未来,这些未来预测的保质期都很短。

而重新捡回宏观知识之后,再看这些年来很多议论就可以知道很多事情并不是经济学的事情,因为宏观能给的答案很简单,我都能理解。那一个人看不出这些答案就只能是故意装傻,或者认知水平有问题。

当然,最后看到徐老师在最近几年转向了公众号和视频网站,稍稍看了些文章。觉得他想把国企利润拿来全民分红促内需的思考很有意思,但全民持有国企总基金股权长期不可出售只拿分红还是多多少少有点波兰私有化的味道…

如果按照他的思路设想下去,不如做一个估算。即按人口总数算一个名义人均股权,按人均股权直接发股息数量的人头基本收入估算一下:一年一万亿的国企归母净利润,按照5.2%的平均股息算,一人一年能发37块红利。

不得不说这个计划看来最后刺激不了什么消费,只能让普通人把股权卖了顺利完成私有化…怪不得徐还要特别强调这个股权一定要长期不可交易。

当然37块也只是一年的增利润分红,如果算总利润存量和增量,再加上算复利,十年内就会变成一年发超过1000块的ubi,还等于每年几万亿的纯消费内需提振,再往复数十年怕是真要跑步进入共产主义社会啦。这样一想确实很厉害…

但这个想法太实在是太社会主义了,在今天不会有政治家有胆量和意愿搞这种事情,也没有任何社会有准备接受这种实验冲击。但或许将来不一样,毕竟真正的大事件都不是按部就班慢慢发生的;像之前科耶夫文集中所举的例子一样:“一个人正在大西洋上空飞行”,中世纪的诗人和读者都会觉得这是虚构的,而喷气客机普及之后的人类看到这句话则会想象一架飞机正在飞跃大西洋。

在月末增补一些关于股票市场的闲谈,随着月末巧妙的刺激政策牢A顶上了天,其中看到一句很有趣的:即评价这一政策转变是智囊已经由年轻一代懂得经济学的人组成,知道财政刺激来缓解资产负债表衰退了。徐已经含财政刺激喊了好几年了,而央行的技术官僚还是装作没听见。是央行不懂吗,那不可能。无非是政治决策没有下达而已。

对智囊的高估属实对我们这个人口基数的不可感知性没有一点感知,老一代就没有懂经济学的吗,不然,有些人的思考并不会随年龄停止;老中外溢出去的过时脑力总量的冰山一角都经常能吓到我恐惧,我都没有能力去想象基于北京的全力能做到什么。当然不排除不少人会因为受不了考勤制度而被溢出去,但我很怀疑这一点…

蛮有趣的,查一些概念之后碰巧看到的论文,驳斥了日本经济停滞的技术停滞论。之前我还挺好奇徐会怎么解释日本的,结果只是提到了日本房产债务压低了居民消费预期,简单引用一下辜朝明,然后就跳到安倍经济学了。日本也是因为国有企业导致消费不足内需不振吗,我想肯定不是,我也没有能力给出这种日本经济学者自己也搞不明白的问题一个回答。至于国内很喜欢的辜朝明,他的资产负债表衰退对日本学界有什么贡献我姑且打一个问号;但那个野村研究所,早在我很多年前为国会打白工搜集资料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智库的研究水平与同行相比算很差的。

但没什么关系,我从徐两册书里学到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经济学也只是和历史学一样向后寻求现实解释的理论,现实永远是对的,理论如果不能解释现实,那只是理论的问题。这对理解政治和政治学很有帮助。这也是黑格尔那句凡现实的即拥有可理解缘由的真意。而在足够的宏观背景知识下,大多数认知能力还可以的人的意见最后的分歧就在:会不会开热战和技术革新这类人性问题上,因为人类始终在限制人类,而不是只有技术限制了人类。所以一切都落回到了徐在书中角落提到过的,最终做决断的政治家上。

我丝毫不怀疑如果没有政治干预的经济运行方向会向一些故事所讲的方向去,但同样我作为一个会把政治思想爱好者当作一辈子身份的人,不得不提醒那些能理解这句话的人:经济学最早的名字不是后附的家政学,而是政治经济学;最早的问题关心也是国际竞争,关税与国民财富,这可不是今日为跨国资产阶级服务时轻飘飘可以挂在嘴上忽略掉的抽象“地缘政治风险”。

  • Forrester, Katrina, In the Shadow of Justice: Postwar Liberalism and the Remaking of Political Philosoph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19.

这是一小撮有影响力、富裕、白人、男性居多的分析型政治哲学家取得胜利的故事,他们在美国和英国的少数精英机构工作,尤其是哈佛大学、普林斯顿大学和牛津大学。

在经济学家、律师和政治理论家的帮助下,他们构建了一种具有普遍性的自由主义理论,并使之具有了自己的生命。除了对全球的想象之外,他们几乎完全关注北美和西欧的福利国家。在哲学取向上,他们是讲英语的(尽管在哲学史方面,他们阅读的是英语化的康德和黑格尔,就像阅读休谟和斯密一样)。然而,他们希望自己的政治哲学具有更广泛的影响。他们试图将自己的理论扩展到更广阔的空间,以涵盖更广泛的社区、国家、国际领域,并最终扩展到整个地球。

本书所讲述的历史,至少部分是关于这些思想的成功。在 20 世纪的最后几十年里,本书的主角–政治哲学家们在全球范围内产生了巨大的影响。他们开创了一个具有广泛学术影响力的研究领域,并通过阅读他们著作的经济学家、律师和政策专家–更间接的是通过他们教授的数以千计的精英学生–获得政治权力。

【中略】

也许现在应该把 20 世纪末占主导地位的哲学自由主义视为政治哲学家的主要资源,而不是众多学说中的一种,并把罗尔斯的理论理解为政治思想史上的一个独立篇章–我们可用的过去的一部分,与所有政治理论一样,是其时代的产物。

和 Waltz 一样同样成长于美国1950年代研究型大学扩张的黄金年代;或者接地气说研究生扩招的年代。没想到他也是在讲50年代的故事,好嘛,合着政治学的政治理论,国内政治的系统论行动论,国际政治三个层次都贯穿着50-70s的美国社会背景和50年代的经济学与方法论个人主义,不了解基础的美国社会史我们甚至无法得知自己学习的所谓“普遍社会科学”的全貌。

不过单论这本书,只能说题目起得太过出彩,其实是几篇顺着罗尔斯及其徒子徒孙攒起来的论文集,而且只用了很简单的历史分析。不得不再重复2016年之后旧故事真是在加速解体。而我有时还能见到在今日把罗尔斯挂在口头的同学,只能说人文学的悲哀就在于如果不好好掌握学科史,经常会出现学完了东西也过时了的感慨。

奈的回忆录,本来可以和华尔兹一起读,可是书到的时间不一样,还是错开了。但至少奈很诚实,直说自己是活在美国的世纪。很好的词,美国的世纪,美国在战后性成熟并获得博士学位的,有共同宗教信仰的,欧洲移民后代男性,这群人塑造了今日的社会科学议题,甚至社会科学这个词本身都是他们的发明。

退到这一步,我不得不说,社会科学或者至少纯国关领域(华尔兹与奈两人足以代表)那些60年代之后的经典,究竟在一百年之后还有多少能成为真的经典,我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只有把国际关系领域重新回归到一些更基础的概念,比如理性对于无管辖性的思考,我们才能重拾国关的思想史意义,让这个学科更有生命力。

话说回这本书,比起华尔兹的传记,或许是因为本人写作的缘故,那种对于被描述对象的印象截然不同。华尔兹更像一个书斋里的政治思想家,而奈只能说是美国世纪,或者全球资产阶级的最初一代,只不过恰好在那个时代最合适的具现就是一个信教的美国白男罢了。

经济学,走向罗德ppe,之后是哈佛的政府系,那些在美国的德裔犹太思想家,以及最终的ssrc国际关系分科会。几乎一切都那么可预测,完全被罗尔斯那本书覆盖掉了,甚至他的论文依然是非洲比较政治学。与其说他是熟悉政治思想传统的,不如说他就是同一个经济学术语外溢过程一样从经济学外溢到“科学的”“美国世纪的国际关系学”里的人,他的学问也只是美国世纪里才能管事的一种帝国主义管理学。而从今日回头看去,08年之后,美国世纪,或者真正可以称得上美国世纪的时代结束了。

我唯一能找到的思想史痕迹也就是不入流的熊彼特和他远远想要蹭一下的康德。也难怪他的足迹:普林斯顿,伦敦,日内瓦,华盛顿,只是美帝国的足迹。我多少感到有些无趣。

中间很有趣的插曲是印巴以及日韩台的核扩散的部分,很有趣的是看到了哈曼卡恩说核扩散是应该的,保罗肯尼迪却说核武器很无所谓,唯一重要的是美帝国的实力。

哈哈。

更有趣的是中日与奈之间,他不提我都忘记了软实力是用来对抗《日本第一》的论调,以及它实际参与了克林顿对日的异质论政策转向。而与此对比,中国则混在非洲与亚洲的“未开发国”之中等待白皮传教士“一年顶十年”的拯救。而对这种白皮来说,异教徒不在自我毁灭的路上就在侵略战争的路上,苏联就是如此。而他对中国更是一窍不通,从“民族主义的中国”就可见一斑;不愧是战后世代,靠着自己的守株待兔大谈一些不存在的东西。或许我们也需要一场太平洋战争的冲击才能塑造出另一个真的可读的中国史视角。而他显然已经不能理解08年之后的世界,尤其是旧世界的文化残余还没有被完全打破的现在,这导致他对特朗普政权的批评停在了没脑力的人身攻击上。

终于拿到了这本书,我看崭新冒着油墨味的劣质纸就知道是Routledge 刚印出来然后飘洋过海来的,足足等了两个多月。以我对崇洋媚外的日本人的了解,我就猜图书馆还是肯花大价钱买纸本的。然后我再把本来就是扫描打印的书再扫描一遍,存在网上,这下终于不会再有这种滑稽戏码了。与此对比的是我想让图书馆买点小泉或者高市的政论文集就会被拒绝,还是欠右派收拾,又不肯为国出力还学美国人搞这些政治正确(笑)。不过我是占了这种政治正确便宜的,暂时不卖乖了。

内容我很难评价,只能说是上下的相互利用,以及那个时代对于海外知识的盲目崇信,再加上幕僚传统在当时北京的小范围体现。除了告诫我们想要真的参与政治除了去北京之外无路可走之外,或许更多的是经济学的特权地位的延续。从德国的经济学会,到苏联的商品经济,满洲国的统制官僚,再到打着美国旗号的中国经济学家,这种经济官僚在二战所造的组织形态国家里占据了特别地位。或许可以呼应前文里谈到的央行的研究所可能是水平最高的,其政治地位也是最高的。

改革开放,终究还是一个以经济为中心的过程。其他一切理论或实践都是辅助解决过程的产物。而这种以经济压制政治,文化,乃至民族的后果已经在全球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下展现了。

这种技术或者科学溶解掉文化的“聪明选择”究竟是否称得上智慧,轮不到我一个文科生去想了,何况那时候我已经死了。但这种选择的后果却实实在在的压在每个人的头上。

  • Rosenblatt, Helena. The Lost History of Liberalism: From Ancient Rome to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20.

很有趣的书,确确实实写得很好的思想史著作。本以为会是更早年代产出的书,结果又是2020年之后的大转向的一部分。尤其有趣的是原来“盎格鲁-撒克逊”一词之所以产生,是英国人把大宪章的功劳虚空追认给德国先民部落的自由主义民族性才得出的神话,结果在二战和冷战后形成的自由主义里,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德国又变成另一个极端的民族性保持者了,好笑。

让我引用后记里的话吧:

以个人权利为核心的 “英美自由主义传统 “是二十世纪中叶的产物,甚至更晚。”权利转向 “是两次世界大战和冷战的结果。其中涉及两个相互关联的过程。首先,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自由主义被美国化了。其次,自由主义被重构为一种优先考虑个人权利的理论。

很难想象最新的政治理论反思,我早在五六年前就在国内键政sns里看到过了….

但其实最感慨的是在很长时间跨度上的思想史中看到很多熟悉但从不同角度出现的名字,或许我们可以说现代社会科学的学科划分也同样是1950年之后的产物。而此前的,无论是(政治)经济学者还是政治家的经济思想,都只是像我们时代键政人的思想一样,内在并无学科界限,而是针对自己时代问题的综合解决策。从这个角度出发,旧时代的各种意识形态,或者综合著作,确实可以称得上称得上启发了现代各领域的经典,幸运的是,这些经典和几个大箱子一个大院子就可以放下全部的中国古典一样,是人的一辈子内想读就可以花时间(虽然以十年计)读完的。

  • ダイハツ工業110年史 / ダイハツ工業編

拖延的时候看一些京爷录制的00年代电视广告,看到了天津大发汽车。一瞬间把我带回到夏天陪家人在关西旅游的时候在路上看到的ダイハツHi-jet,我还在想这东西怎么没在中国合资,好奇也停留在了一个丰田子公司的印象上。结果还是我太年轻了。

原来小时候街上跑那黄色面包车都是大发 Hi-jet,本质一个大号550cc摩托车,设计原型还是日式轻卡,或者大发传统的三轮摩托,现在想象当年大街上到处都是五菱mini ev那样40bhp的鱼头加一个大货厢反而很有喜剧效果。而同时引进的夏利(Charade)才更像一辆车,起码是1liter flat4,而且怪不得我从小就觉得这个很丑,原来是 hatchback 改了个后备箱出来,好有中国特色的改造。

最后模模糊糊在主网上搜到了:

1983年1月7日,天津微型汽车建设工作领导小组正式成立。一个月后,时任天津汽车工业公司总经理的纪学澂带领考察团奔赴日本。

纪学澂看中了日本大发生产的Hijet 850,时任中国汽车工业总公司董事长的饶斌则看上了同样来自大发的Charade轿车。

经与日方谈判,于1984年3月3日,中国汽车工业进出口公司、天津市汽车工业公司和日本大发工业株式会社、日本丰田通商株式会社,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了技术转让合同正式签约仪式。

参考:

https://archive.md/AIS01

https://archive.md/xJnMz

也再无下文,或许有志于研究这这一时期一汽夏利与大发这个日本最早的内燃机厂的故事的人可以继续挖下去。而日本这类社史也很丰富,不过大部分都变成纪念大会上发给员工的礼物然后被员工当作可燃垃圾烧掉了;这本书也名不副实,前半截就是公司宣传手册,而后半截的社史部分还不如网上爱好者搜集的年表详细。一汽夏利这种我要是大发厂可以吹一辈子的事情,几乎没有出现在社史中,已经可以给这本社史打上不及格的标签。而大发厂又花了很大力气描写自己在马来西亚,印尼和菲律宾的展开,我看书上日本人指挥猴子走正步的样子,实在是没绷住。 希望大阪发动机厂能在已经到来的,和自己关联颇深的中国汽车工业的东南亚竞争里多活几年吧,笑。

而我童年的记忆,没想到以这样一种形式在我成年之后把我一头撞晕。当年那个坐在 Hi-jet 后货箱改成的面包车折叠卡座上的小孩子,或许不会想到自己今天的样子。而我春节还在听亲戚回忆往事,姑姑带着堂哥焦急的坐着那黄色面包车一边流泪一边赶往医院看病,之类的故事。我的00年代回忆或许不是李献计那样的初恋失败故事。而是戴着来自意大利红衫军的红领巾;穿着源自苏联水手服风格与东南廉价化纤厂改良的拼色面包服;做着来自日本引入德国国家学后发明的佛教国体论的广播体操;看满大街大发厂二十年后淘汰到边疆的黄面的与红夏利;想象整个世界的故事。

  • Geroulanos, Stefanos. The Invention of Prehistory: Empire, Violence, and Our Obsession with Human Origins. Liveright, 2024.

很巧妙的小标题,很讲究的插图,一看就是奔着畅销书去的,和枯燥平直的学术书并不一样。但本质还是一种反思冷战自由主义偏见的产物,历史学最终自己出脑拆自己台的展现。合着我小时候看得故事书里的史前故事也是进步绩效崇拜所发明的宗教故事。这书拆台拆得很彻底,毕竟现在只要稍微推一下,大家也都默认了新版本多元宇宙里白皮殖民者带了原罪这种设定,不过既然一个故事可以出脑,这个反思的故事,多少年后会被再次清算呢。

  • Mohsin, Saleha. Paper Soldiers: How the Weaponization of the Dollar Changed the World Order. Penguin Publishing Group, 2024.

这书本来在书评栏目里看到的时候就感到题目是一种恶意,加上Ikenberry 评语没给什么好脸色,我本身也没期待太多。但实际上看起来就发现真畅销书还是一如既往的白皮中心论:我们会赢因为我们是我们+我们的对手都很原始,尤其涉及到中国的章节恶意都要溢出来了,一搜作者名字直接把我刻板印象拉满了,又难绷又得到了一切的解释,这下学新闻学的了。和那些知道中国是古文明且反思旧叙事读nyrb的左翼知识分子不一样,牢美普通人爱看想看的最大程度的科普也就是这种书了。和上面一本两相对照,白男在反思;来自第三世界的归化女性搞绩效的阳具崇拜,真是倒反天罡了,让我们猜猜各国全面保守化的今天,哪种故事最终会获胜呢。

  • Bevir, Mark. 2002. The Logic of the History of Ideas. United Kingdom: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为了写论文的研究方法一栏填空而临时抱佛脚。结果看到目录直接傻眼,概念,语境,意义,主观性,信念,信念扭曲的情景…还真的是思想史方法论的讨论,太方法论了以至于完全不能直接用,而且在夜里看得我又困又饿。好吧,临时抱佛脚只能给自己开更大的书单补课。这研究计划看来是不能按时写完了。

  • 2083 – A European 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

2008年是美国世纪的终结,那新时代是什么。新时代是布雷维克,班农,和特朗普。而理解新时代的政治思想自布雷维克起。

就和我突然理解了以色列和乌克兰搞出来的那些幺蛾子,2020年那张希望我们能有乌克兰一样的好结局的图又可以反转拿过来用了。

什么?你不是和我一样支持单一民族国家虽远必诛和民族主义军事加速吗…

段子就讲到这里,实际上布雷维克的东西朴实且漏洞百出,但又很像我所看到的反复。朴实是说他会真的去思考为什么要用word而不是pdf之类的事情并告诉你;漏洞百出是说他对政治正确的思想史批评完全走错了方向,对文化马克思主义的批评完全是冷战的反共意识形态产物。但这其实无伤大雅。以他能写三大部几百万字的能力,真去坐在书斋里研究思想史,怕也是个大人物。

但他不是思想家的类型,而是行动派,还是很疯的行动派,疯到什么程度呢…光是我下载看了这文档我就觉得会有人敲我家门。这你妈的,美国日本还是大使馆谁敲我门我都不惊讶。

行动派行动到了在最后一部里罗列了各国主要基础设施(电气水利核,交通甚至农业生产)和袭击方法甚至从炸药毒药制作,到健身吃什么牌子的蛋白粉,如何缝制装甲,如何急救,如何打恐吓电话转移目标,如何买枪,如何训练熟悉后坐力,如何利用人类草台本质的要点达成目标等等。然后实践,并用之以宣传。

以一种个别的十一人的姿态,去像槙島聖護那样袭击各种现代国家赖以为生的基础设施…还是高估网右阿宅了,真的网右要有这一百万字里一百分之一的行动力,早就在现代体系里过上现充生活了。

最后的照片凸显了他作为一个欧洲上层无产阶级只知道基督教的peasant本性,就像班农的两件衬衫和剑桥崇拜,布雷维克崇拜的对象不过是换成了旧欧洲的王室,他寻求的还是复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古,然后获得社会认可,这实在太土了,至少班农都知道该崇拜文化资本。

或许这是他这种信教的peasant不能理解的。

怎么样?金钱的力量,很神奇吧。

但同样

“讽刺是没有用的,民粹本身就以痛苦,忽视,不公正,失业,孤独,萧条和嘲讽为养分,他们不能生产养分,他们只是消费养分。”

只要经济规律还在起作用,这种冲突走向就是定死的。我们的时代已经不需要酋长的夸富宴,也不需要aristocrat 的浪费来消耗剩余。我们的时代由全球资产阶级消耗这些剥削利润。

而布雷维克之所以劲大,劲最大的就是他写好了所有指南来精准创死这些人;然后还不放心,亲自做一遍演示。你敢复刻,以人类的草台程度,绝对能成功。和预制菜一样,你只需要按照包装上说的加热,说几分钟好就几分钟好。

而实际上,右转和全球资本主义冲突吗,实际上并不。因为在加州自由派的理想未来像中,资本主义的未来是那巨量房产供应下的鸽子笼赛博朋克景观但毫无污染基建的自然散步,是步行可到达热闹街区能被想象的所有美食上限变成了廉价的餐车与各国假快餐,ubi然后理想的工作变成了ai waifu加笔。

这些离谱幻想的背后所体现的生产关系和sns所体现的生产关系是一样的:永远都要更大的个体效用。新的生产关系最主张的就是更大很快更好的个体效用,而且现在就要,立刻,马上。

换句话说,就是同样因为主网,全世界所有地方的人现在都看到个体效用能多么发达了。所以这种被迫右转更像是一种小动物的哀嚎,在被忽视的一笔带过的餐车世界中呼唤自己的幸福。

一如那妄想中所当做福利而论述的消费品化的自然与人类景观,是可持续或者真的自然的吗。ubi和餐车真的能共存吗,或者说鸽子笼和区域社会真的能共存吗。显然不能,所以这种生产关系是被建立在国界这种落后于生产关系的产物才能产生的跨国剥削所支撑。

所以没有得到或理解了得不到效用的支撑层,尤其是旧世界,就在这种哀嚎中以一种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抵抗,结果还真能迎来宏观政策。二战时期的现代政府面对发现了哭就能有奶喝的孩子,还真是绝配。这种所有人都自发被sns的政治教育解体了大故事的时代,将要到来的还真是区域社会和旧的共同体,因为鸽子笼里的原始人在这种声音大就有奶喝的游戏中最不值得关注…

而属于互联网,布雷维克以及我们的,真正的生产关系以及建立在其上的世界秩序,最终会以什么形式到来,或者是否存在,还未可知。

还是不能顺利用可读的语言描述读布雷维克并用来参考现实的奇怪感觉,可能是终于看到了一种新的生产关系形塑新的人性的过程。一种不再能依靠相信大故事而超越自己的人性…或者说科耶夫的注脚的最终实现,是依靠主网的教育功能…我们最终还是变成了蜜蜂和蚂蚁,不过是为了自己。这也很好?

而我在简单的理解了布雷维克之后,更愿意去以一种品尝料理包的形式欣赏那些满脑子旧思想的人试图解释他们不能理解的现实的妄语。

  • Buzan, Barry, and Little, Richard. 2000. International Systems in World History: Remaking the Study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United Kingdom: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buzan很早的时候对当时流行的全球史的补充,很有趣的视角,配合张飙论文前言食用更佳。

  • Unger, Jonathan. 1993[2015]. Using the Past to Serve the Present: Historiography and Politics in Contemporary China. United Kingdom: Taylor & Francis.

有一章在1980年代谈论封建制论争的论文。

  • Dirlik, Arif. Culture & History in Postrevolutionary China: The Perspective of Global Modernity. Hong Kong, Chinese University Press, 2011.

这书就是典型的无法理解新时代,全是一些胡言乱语。有兴趣可以看看,不过我建议还是不要折磨自己了。

  • Wang, Q. Edward. 2001. Inventing China Through History: The May Fourth Approach to Historiography.United States: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很重要的总结,所谓五四式的历史。

中国史学有三大流派:传统派、自由派和后来的马克思主义派。传统派并非完全传统,因为他们不是古代王朝编年史家的复制品。自由派学者并非现代主义者,他们无意完全抛弃传统。马克思主义者可能是三派中最为纯粹的一派,他们试图用阶级斗争来解释可能发生的事件。

这种简单的划分有些过于凸显了旧时代的思考特征,即依靠进步轴的政治立场斗争。但还是很合适。书里也明确体现了中日战争以及冷战的现实影响,也确实观察到了共和国所有文化问题都是反复出现的五四问题的反复。这就已经是很合适的先行研究了。

而对于复兴儒家的议论,也确实是和我之前读张君劢的印象一致,经历了一战的人对于世界现代问题的思考要远胜于共和国只会用各种问题重新讨论文革问题的人。

当然必须要提到的是作者在89年之后的大前提下写的这部书,这让我和作者在意外的地方达成一致,又意外的分道扬镳。

对我来说,他所害怕的极端派还是太保守了。

2024年6-7月书目

  • 黄鸿钊译 加里波迪回忆录(1859)[1983]〔The Memoirs of Garibaldi, Edited by Alexandre Dumas; Translated by Robert Singleton Garnett; with contributions by George Sand and Victor Hugo, 1931.〕
  • 梁启超 意大利建国三杰传(1902)
  • Scirocco, Alfonso, Garibaldi: Citizen of the World: A Biograph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08[2021].

偶然看见一些红领巾与打领巾的红衫军之间的关联,越陷越深,还是补补念国关史时不认真落下的课。从 Garnett 的导读里,或者书后漫长的人名里就可以见第一本书作为书的故事就已经足够波澜壮阔了。而一些 Young China 的故事,我记忆里最深的是在京都的太平洋学会资料里看这一问题在当年成了讨论题目,成了日本人最担心的事情。谁又能想到 Young China 后来结党但没有了踪迹,海峡的另一侧红领巾却留下了呢。

  • 中国日本学年鉴1949-1990(1991)北京日本学研究中心
  • 中国日本学文献总目录(1995)北京日本学研究中心
  • 当代中国的日本研究1981-2011(2012)社会科学院出版社
  • 林昶 中国的日本研究杂志史(2001)世界知识出版社
  • 中国的日本研究杂志历史回顾与展望(1995)辽宁大学出版社
  • 中国における日本研究(1987)国际交流基金
  • 李纯清 笔耕五十年(1994)

本来应该在这个漫长的暑假决定自己的博论题目,但我还是日复一日的拖延,失去了并不久之前对于学术生活的一切期待。没有热情真的可以完成一个题目吗,或者没有人聊一个方向去总结,或者没有未来的题目值得去做吗,亦或者我努力欺骗自己所找的未来性甚至不能骗过我自己呢。但或许谈谈决定了我生活几乎一切的那个年代是有什么意义的,或许。

  • 乡下人的悲歌

似乎不用再介绍这本书和作者了,但当我实际看到美国国企的衰落和那相信“进步”和“生活应该向上走”的战争遗产,还是感到一些隔着时空的戏谑,马克思所谓历史重复第二次就变成了笑剧。

这是什么笑话,但并不好笑,我只是感到一种属于抽象人类的可怜。就像我不明白自己在大学时代读到的Robert D. Putnam 和所谓的帝国的内部市场到底有什么意义,而等我和万斯明白这些东西的时候,这些东西已经主宰了我可见的人生。而这书居然也是在新冠大流行之前翻译的,尽管翻译的一如既往很不好,比如把皮鞋和皮带的颜色应当一致翻译成了鞋和鞋带应该相搭配,合着穿皮鞋还得换不同款式的鞋带是吧。但坏翻译总比没有强。

依稀记得很久之前在这里聊过Curtis Yarvin 、班农以及其他一些事情,现在看不知道鞋和皮带的颜色应该一致的万斯,活像喜欢套两件衬衫的班农。GI bill 实在很有趣,作为信仰的美国出钱买你持枪,实在是应了基辛格那句我们美帝就是God and Money,而我们与这两者都是走在冲突路线上的,尽管我们都是战后的孩子,都相信世界和我们自身以及国家的命运都会不断进步,在这种意义上再遥远的美国梦都和中国梦重合了。同样的,就像美国梦同时拥有食品券和随身带马格南的两种形象,我们的进步梦也同样有朴素建制主义的和逆向民族主义的两面,尽管这些本质都是源自同一种东西,一些现代反向塑造历史宗教,崇拜进步和管制。

  • The Other Wes Moore

共和党乡下人悲歌的另一个对称版本,民主党黑人移民的巴尔的摩生活,以及他的同名不同命的邻居。两本书连续看下来只觉得你美帝的教育系统对东亚来说简直不可想象。但牢美自有其国情吧。

本来是一些航母回忆录,结果看到的全是90年代的国企与香港的经济勾结等等。以及一些,少数人头脑发热的各自利己决定,演变到了最终只有政治才能决定一切…

一个胆大什么也没有的人,凭一张嘴去拆东墙补西墙就可以拆出几个亿进腰包,还被评价为无所谓,必要的牺牲,最后按股论功行赏分了国费。虽然这买来的东西又是苏联人的税金就是了…

可能这就是做生意呢,不得不说,最重要的还是靠血液传播的一些政治职位的决策,一些所谓最大公约数的决策,或者…只是面对台湾的危险才会做的决策…

又怎么样呢,帮安倍家造口罩或者饼干,与帮拜登家买油田不是一样的吗。人类的认知导致人类的商业确实以这种纸糊汽车的形式运作,可惜运作的是无法产生实感之巨量的人头数字…

那回忆录里出场的所有人都几乎是党员下海,真让人难以评价那个扭曲且错位的年代。

  • Keyser, Catherine H. Professionalizing Research in Post-Mao China: The System Reform Institute and Policy Making: The System Reform Institute and Policy Making. Routledge, 2003. 〔体改所与政策制定〕

一些很想读但读不到的书,和一些很想要读却读不到的材料一样躺在一些我被拒绝访问但不会被审查的特权图书馆里永远不会有人去读。每每想到这些我就又觉得好笑,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笑话呢。我这几个月光找这些资料的时间早就可以超过读这些资料正在需要的时间了,遗憾难平,等读到再加笔吧。

  • Eich, Stefan. The currency of politics: The political theory of money from Aristotle to Keynes.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22.

从希腊化时期直接跳到洛克,好嘛,我算是知道序章那狗屁不通的废话是哪里来的了,这种英美保守屁股已经给这个很好的选题蒙上了一层灰。而后半出现的凯恩斯、哈耶克一类在汉语论议中已经变成模因的名字,更好的说明了书中一系列并非关联的松散死白男思想评论其实只是美式“自由主义”之下尝试思考的努力。

  • Wight, David M. Oil money: Middle east petrodollars and the transformation of US Empire, 1967–1988. 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21.

petrodollars 的政治史与70-80年代的美帝国。或许期待前一本书写这样一本货币政治通史还是我自己的错,这本才更像我所期待的货币政治史著作,至少起决定作用的最终还是政治,而不是提前安放好的政治立场。

与中文世界的石油美元指一种货币的实物支撑不同,petrodollars在这里变成了军工复合体的军火回流到了中东各国,也成了理解美伊关系的一大前提条件。在这里除了感慨老中人对信用货币的不信任,还能从角落里看出中文世界对伊朗史的新自由主义误读。

  • Kenneth Waltz : an intellectual biography / Paul R. Viotti

Waltz 学生写的正牌传记,不少彩虹(字面意义)屁看着让人难堪。不过重看他的生涯很明显的发现他也是同属于50年代后在军队与大学之间游走,与塑造了经济学化的比较政治学第一代同属GI世代,更不用说哥伦比亚大学了,一看到哥伦比亚我就要条件反射一样的想那启蒙了政治行动论的社会心理计量派。果然军人组织作为现代科学组织,塑造了科学的社会科学。书里也确实提到了人国家与战争一书的系统论确实来自伊斯顿的政治系统,而他的经济学思想也确实来自那时的哥伦比亚。而之后同样是洛克菲勒财团出资建设了国际政治理论委员会,但却没有产出比较政治学委员会那样的成功,不过,Waltz 不还是建立了“科学”的国际政治学理论吗。

读这种因为没什么可说的所以加了大量生活细节的传记还是很祛魅的,一个受到了经济学与政治学系统论影响的(路德教德国移民)政治哲学爱好者的理论重述莫名其妙变成了国际关系理论的基石,唉,我真喜欢国际关系理论,我真觉得这学科好水啊。书最后两章就是这种注水的最好的展示。

很有趣的,也是书中几乎唯一有价值的,是对他的哲学和宗教喜好的分析,以及他至始至终自认为是政治哲学者或者政治理论研究者的身份认同提示。最重要的即,人国家与战争的三层视角来自斯宾诺莎,康德和卢梭。很有趣,但看到斯宾诺莎和康德,想到那些还原论与经济学比喻,不得不让我想起斯宾诺莎和康德所受到的数学,物理学冲击。果然经济学帝国主义的背后是物理学帝国主义,或者极端的说粒子物理帝国主义。人类唯一有效的关于世界的知识,也是其他一切学科得以推导的基础。怎么,谁还不是个古人思想的奴隶了。

另外就是一些老调重弹的学术生活也要赶紧结婚,赶紧生孩子,然后找各种教职,攀关系,申请经费,混圈子,Waltz 你也得站起来敬酒。不过这些我都做的非常不好,只能说成功的人不管干什么都会成功,而我只能人不行不能怪环境了。(240907加笔)

  • Moustafa T. Political Science as a Dependent Variable: The National Science Foundation and the Shaping of a Discipline. Perspectives on Politics. Published online 2024:1-21. 

很有趣的量化,自己上大学的时候傻傻觉得学校就是搞学术的地方,走到今天还在学一些赚不到钱的东西,后悔却已经来不及了。钱在研究中自然也是决定方向和成果的一大要素。很好笑的是我很喜欢并看重的政治学术史在政治学分类中是拿基金钱最少的,当然,除了政治哲学。我是搞不懂在文学理论、哲学法学等理论夹缝中的政治哲学有什么作为学科的意义啦…这世界永远不会需要学生去考虑何为理想政体,但学科的科学化总需要学科史,这自然是我的屁股,但难兄难弟,我也不五十步笑百步了。

  • ソヴィエト・デモクラシー──非自由主義的民主主義下の「自由」な日常 / 松戸清裕

自由主义的民主主义和社会主义(平等)的民主主义两相对比,没想到能在2024年的日本看到如此反思冷战后世界的书。短短的序里那几行绝望冷笑一样的诉说,获许可以称得上苏联研究者的自尊吧。看,有经费的人说话就是有底气。但出版社不知道怎么想的起了半通俗标题,想要卖出半本都是第一章的硬派学术书给一般人,还是有些多虑了,要不是白拿,我肯定也不会买这书的。

  • Wright, Alex. Cataloging the world: Paul Otlet and the birth of the information ag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4.

我还是很喜欢图书馆的,除了数据库,我还真的用卡片找过书,摇过书架,玩过微缩胶片,甚至真的在国图呆了不少日子。这些都是很好的回忆,陪着书远比读书更让我开心,尤其是借一些除了自己之外或许几十年都不会再有人碰的书,或许名义上这些书属于一些大型权威机构,但那些只属于我的书页才是一些可以逃避的城堡。终于知道了十进制分类法的符号意义,对我来说,或许能在我找那些不得不去图书馆找的资料的时候带来多一些乐趣吧。

最终,建立人类知识总目录的想法还是依靠人类的主网和 LibGen 或者 anna 等等网站实现了,无论是把随着网络成长的新世代当作新起点,还是我今日的绝大多数的资料收集和写作都依靠主网,或许应该继续乐观的畅想一个这样的总目录将会为人类的知识总和做出什么样的贡献…吧?

2024年5月书目

  • Pasulka, Diana Walsh, American cosmic: UFOs, religion, technolog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9.
  • Pasulka, Diana Walsh, Encounters: Experiences with Nonhuman Intelligences, St. Martin’s Essentials, 2023.

为什么UFO是属于美国的阴谋论,多年前我曾经以为是冷战,但看这位宗教学者研究UFO宗教,我意识到了这和美国的宗教氛围有关。

作为一个严肃的宗教学者,作者把一些场景与宗教神迹做对比的时候很奇妙,即试图用传统的宗教概念研究UFO,她也说,她不在乎这些东西是真是假,她在观察这些东西对人类的影响。信仰者而不是被信仰的对象才是她的研究对象。这实在是太酷了。

我最早接触这种阴谋论要上溯到小学校的传单,或者我看了很多粗制滥造的电影。但我唯一可以说得上是神秘体验的是在2020年的瘟疫后,我抱着玩笑的态度在打了一针RNA疫苗的胳膊上放了美工刀片,然后感到了磁力。我当时很恐慌,然后去查一切可能的资料解释这种事情。但并未如愿。直到将近一年后看到或许是生产线上有些不锈钢碎屑,或许这解答了我,或许没有,但那之后我就养成了偶尔看一眼那时候找到的几个阴谋论博主的习惯。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一些宗教体验的类比里出现了很多心理学术语,不如同步体验,或者同时性。像是我在思考某些问题时恰好借到了回答我问题的书,之类的。以前我会说那是我在学术道路上感到命运感的时刻,现在我知道那只是巧合带来的一种宗教体验。这种扩展之后的宗教学视点实在很有意思,扩展到屏幕,电影,流行文化和集体意识就更有趣了。如果让我举一个我很喜欢的例子,那我会说所谓2016年的南海对峙也是2018年中美关系恶化之后突然出现的一种宗教现象。

第二本像是更详细的补充,并非网络上所流传的第三类接触报告,通过阅读那些自认为UFO和宗教相关的人的人生经历,梦,拟似宗教体验,家庭困惑,显然这种对ufo以及宗教的信仰是一种新形式的宗教。终于可以回答那个问题:为什么只有美国人会不停有ufo体验,因为那是美国文化和基督教和流行文化共同创造出的文化、宗教现象。我们自然不会有这种文化,而我们最接近这种文化的时刻也就是八十年代迷信科学主义的时候。

而至于加州人喜欢的那些所谓地球所有生命的联系,或者轮回与多重宇宙,我只能说是一神教收收味儿把,至少在大陆的东方这一套行不通。

  • 少年维特的烦恼(1774)

很多年前我在大学的图书馆里借的第一本书是克拉克的科幻短篇集,第二本就是少年维特的烦恼,但后来我再也没怎么去过图书馆底下的文学层,这本书也单单在桌前摆着,没读我就还回去了。那段时间里我正在恋爱,多年后听对那些事情一知半解的朋友评价我那时像是昏了头,蒙了心,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在一两年前,或者说在到达二十岁后半之前还是非常相信浪漫故事的人,甚至引以为豪。直到有一天我在梦里都不能再去相信一些故事,我的“理智”终于压过了我情感。

恰好又逢一些中文主网世界的情绪轮到了为情而困的自杀少年做十分钟主角。我很犹豫要写什么吗,想起还是两年前的夏天,我也尝试对现实发生的事情写了些评论,似乎变成了理解当时的自己的很好的材料。我的日记或许不会变成资料,但我确实希望把如果能定期完成的记录当作将来自己回看时间的工具。因为人的意识不是匀速均质直线运动的,而是某一节点突破临界点之后跳跃的。我也确实觉得这件事代表了什么。

比如一个人已经完全过上了比一切小说都赛博朋克的生活,他的收入从主网上来,雇佣关系从主网上来,工作内容是在另一个虚拟世界的评价系统里获得更好的虚拟数字,他的物质生活水平降低到了维持生命体征,就算如此那些体征维持餐也是主网上订购由主网安排另一个主体送到的,然后他的爱情和欲望也来自主网,表现是一串数字。然后又变成了一个主网媒体的材料,甚至变成一种符号和象征,甚至当然的越过了国界…然后永远的活在主网上。

然后所有人都似乎还把他当作一个人,然后好像他的感情好像都是真的而不是虚拟的。这已经不是肉身的人该思考的问题了,人类急需几个赛博格身体身份的代表思考一下主网和人的生活以后到底该怎么办。

然后我又看到姬轩亦谈论少年维特的烦恼。在我马上要三十岁的年代,一个马上要四十岁的,估计已经有了孩子的人,清楚无误地指出了世界秩序变换带来的个人叙事的坍塌,然后告诉你,去找更大的故事,去牺牲。我的心思一瞬间漂到了苏联和一列行进的列车上,或许改变每个人生活的攒劲大事件就要来了,但我的所有“正常”想法都告诉我那种事不会发生。就像维特所讥讽的那样,我不能否认那种事情绝不会发生。不过就和人类过去从未在攒劲大事件的发生过程中进行时的意识时代一样,人们需要等到攒劲大事件过去之后的调整时期里重新依靠那些先知留下的只言片语再发现那些事件的力量。

但实际上根本都不需要认真思考,大叙事是早就破产了的。而我自己更是处在大叙事破产接连小叙事也破产的年龄,个人如应该去找什么价值来维持自己。如果只问我,我想我绝不会回答去“为了中华民族的挑战和机遇”,至少绝不是“中华民族”,这种活像合田一人想要制造(produce)一出一场让真的纯洁的年轻人平白归向虚无的冷笑(cynical)发言。让不明就里的人以为这是一句赞歌,让一眼看出大故事已经破产的人感到戏谑。虽然这让他听起来很邪恶,但逐渐老去的我也能理解这种心情:把希望寄托给下一代。或者说,其实年轻人是面临着一个严肃的问题的:即我们的几乎唯一的大故事漏洞百出,甚至不能说服我。

在大叙事破产接连小叙事也破产的时代,或许我们可以抛弃两者把主网当作新故事,或许可以拥抱一个虚假的小故事,或许也可以不去思考这个问题。怎么,做末人有什么不好吗。至于不信点什么不行的年轻人,他们的办法肯定比我多,然后撞出他们的头破血流与新天地。

  • Davidson, Hilary, Jane Austen’s Wardrobe,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23.

几乎是一本歌德同时代的时尚杂志,很好的满足了对绿蒂着装的想象。也让我在看40年代拍摄的奥斯汀作品电影时对一些词感到额外熟悉。书的印刷和附图都非常漂亮,漂亮的衣服也让人心情愉快。

也看到一些蛮有意思的计算,包括奥斯汀把一年收入的30%用来清洗和保养衣服。以及她的收入其实并不很多,当然,从不用工作的角度来说很多。想起在什么服装博主那里看到说在以前只有奴隶,罪犯和船上的苦工会穿成衣。让我想起自己小时候确实穿了很多年用棉布或毛线自家制作的衣服。又看奥斯汀烦恼做衣服选什么样式,用什么布料。用什么布料,穿什么衣服总是在向所有人说你认为自己文化上是谁,认识到这一点之后会和奥斯汀一样“对自己现有的半柜子衣服感到疲倦和羞耻”,然后也学会了像维特所羡慕的“常人”一样,挑一个好天气的日子穿上自己觉得好看的衣服,只为了散步一番当作娱乐。

  • Ingleson, Elizabeth O’Brien, Made in China: When US-China Interests Converged to Transform Global Trad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24.

有些书光读前言就能知道是很好的智力活动,这本书就是:

为了让中国与全球资本主义接轨,美国及其经济需要适应中国的需求〔…〕我们必须将中国与全球资本主义的接轨视为一个多向过程〔…将视角转向〕当时资本主义经济中最大、最强大的参与者:美国。〔…〕中国开始与之接轨的资本主义体系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着美国国内在20世纪70年代经历了重大变革

〔…〕

在20世纪70年代,美国的商人和中国的政策制定者共同努力,改变了中国市场的含义:从一个销售美国商品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充满廉价劳动力的地方。这是对贸易运作方式的重大重新构想,也是中国融入资本主义秩序的核心所在。

〔…〕

关注商人和企业时,我们会发现双边关系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最终对全球资本主义和劳动力产生了长远的影响。〔…而〕贸易关系的发展并不是自然而然或不可避免的:它的每一步都依赖于那些在政治和生态经济上比其他人拥有更多权力的人的决定。

虽然前言和结论非常非常有魄力,也很成功的完成了论点,但内容其实是相对枯燥的对于1970年代以广交会为中心的中国贸易的细致描写。也就是说作者的“中国制造”实际上是特指1970年代中国官方出口到美国换取外汇的商品。也怪不得这个词在当时的语境下和“日本制造”截然相反是品质的象征。

很有趣的是70年代时尚界的努力,人民服,或者The Mao Suit ,其实是中山装,从欧洲到日本到中国又绕了一圈回到了欧美的时尚界。很有趣,当然同样有趣的是Nehru Jacket。不过,总的来说那些商业努力很成功,要么是一些小公司把中国产品当作时尚单品卖给读纽约客的自由派上层中产阶级。要么是不在乎钱而单纯想搞好关系以便将来进入中国市场而而买不需要的东西(比如向可口可乐公司出口茶叶),作者刚好提到有人把商业谈判当作鸟儿的求偶舞蹈。又是那个很熟悉的比喻,美国的亚洲研究者把他的日本女友压在身下,好像在肏一整个国家:来自西方的冒险家和需要被征服的女性。但这一点也依然成功的被继承下去了,作者回顾70年代的历史挖掘确实论证了她的主张。从70年代,或者说文革后半开始的进出口贸易,虽然受到权力游戏或多或少的冲击,但最终成功的接续改革开放,更接续了80年代的美国经济变化,塑造了下一整个时代的气息。

我们只需要回忆从中国做出结束冷战的最终决定后漫长的时代(1972~2020)里那些电影,就能轻易发现那确实是再也不会有的时代,而一切后果都从那一时刻延展而生,无论苏联的溶解,或者说全球市场的十亿新苦工,都是70年代漫长的结果。而2016又是那个幻想世界的顶峰时刻。在00-16年之间,无数电影里出现了一个 baby doll 一样的中国像,如沈栋们所愿。但那之后,或许是时候提醒提醒人们那次会面中国所提出的对美几点原则中最后一条要求了什么。

至于四三计划,洋跃进,石油帮之类事情,虽然作者几乎没有提这些政治细节,但其实最让人感慨的是这些权力斗争并没有改变什么,反而是接下来几十年的故事完全按着Weil所预言的,走向了在国际竞争的局面下一国工人无论其主义必然面临的剥削。而这些剥削从一开始就是由我们自己合谋的,因为这一切的发生“都依赖于更有权力的人的决定”。

  • 革命与历史:中国马克思主义历史学的起源〔Dirlik, Arif, Revolution and history: The origins of Marxist historiography in China, 1919-1937, Univ of California Press, 1978.〕
  • Li, Huaiyin, Reinventing modern China: Imagination and authenticity in Chinese historical writing,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2012.〔重构近代中国:中国历史写作中的想象与真实〕
  • Fan, Xin, World history and national identity in China: the twentieth century,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21.
  • 在中国发现历史〔Cohen, Paul A, Discovering history in China: American historical writing on the recent Chinese past,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84.〕

变革的需要促使中国知识分子重新思考政治理论和史学概念

中国马克思主义历史学的起源,听起来并没有强调出 Marxist historiography 的意思。实际上是一些解释历史,或者历史叙述的历史背景。

李怀印很早就用这种视角开始聊80年代的现代化理论了,但他还是接续了上一本书,从20世纪早期聊起(虽然只有第一章),聊历史学家在特定社会政治环境中的不同立场以及他们所认可或阐述的意识形态。不同的地方在于 Dirlik 专心与革命,而李则对自己那个时代的现代化充满兴趣。第六,第七章才是重头戏。李的书终于让我理解了 Cohen 和 Duara 的书是想说什么,虽然迟了很多年。但第八和第九章试图寻找新方法的常识让我对李的评价最终还是降了下去。historiography 的出现其实并非中国独自面临或者需要独自克服的,对于政治学出身的我或者其他任何人来说,这个问题并非问题,而是历史学方法论上回避不了的死路,这种死路带来的出脑回顾学术史,不应该停留在:或许未来会有新方法。这种我不知道假装还是真的想不明白的回答。还是常识:只要还是人类在写作人类的历史,历史叙述永远不会和政治划开界限。

范鑫的书几乎和李同样,不过一个关注历史学叙述,一个关注世界史叙述。里面谈到了太多熟悉的名字,也太像李的书的另一视角了,或许都和他们几乎完全相同的背景有关吧。

而又一次重读Cohen,我实在有太多疑惑了。1984年在美国清算现代化理论,很合适。1985年即开始翻译并在1989年出版中文版,太超前了。我到四十年后亲眼见识了很多自我东方主义笑话之后才能身感为什么我们要站开距离看现代化理论,而且这种自我东方主义的弊端也只是刚刚展现而已,我很难去相信90年代的中国有人去意识这事。所以中文版的前言由社科院体制内旧时代的”封建“批评者(内化了现代化时代分期的理论)去推荐,谈论不沾边的”批判精神“,我感觉实在有些难解。

谈1980年代的美国的现代化论批判,绕不开哈佛大学的区域研究或者人类关系学系,绕不开政治学和现代化理论,此后才有作为社会科学学术理论(而非反共理论)的现代化论以及作为一整个世界观的现代化理论。在美国清算历史学的现代化理论,没有美国社会科学史的知识只能是看个热闹。就和很多年前的我一样。修正译者的前言里已经满是上个时代的知识浆糊了,新清史或者全球史的学术源流与现代化理论八竿子打不着,更和那些后学甚至历史哲学没多大关系。因为一旦实际阅读内容就会发现,这种现代化论批判实际上并非以理论批判的形式进行,而是单纯的竖好一些靶子,然后选择史料进行另一种可能性的解释。这种批评自然谈不上什么历史哲学,更谈不上理论分析,只是粗暴的见招拆招,然后在最后糊一把名叫中国中心观的浆糊让事情变得不那么难看。所以七八个前言序言推荐导论里的批评,也很没意思,大概只是争夺“中国中心观”的大旗让自己显得很新潮,像很多近年来硬蹭AI的样子来加强自己,让无关叙述显得冠冕堂皇一样。只有到这里,我才意识到雷为什么要推荐这书的批判精神了,那可不是和80年代后拆解革命叙事一模一样吗,笑。所以Cohen也只是在当年以50岁高龄赶赶时髦,在社科领域全面清算的时候写了两篇历史学反思,要真的拆解历史学叙述,还得看李怀印。

  • 黎澍 再思集(1985)

在社科院的带领下,在80年代的”封建专制,封建残余“变成了四人帮的代词,后来直接变成了文革时期的隐语,又打毛泽东的旗号古为今用”古为今用“,再把封建和现代化等词汇联系在一起,甚至重提五四,顺当的连到了马克思主义与现代化理论。走向资本主义的单向历史叙述也是自上而下被指导出的(见历史学筹划会议),或者说从一开始我们的文化决策者就是东方主义者,乐。

  • 张君勱 明日之中国文化(1936)[2006]人民大学出版社
  • 民族复兴之学术基础(1935)[2006]人民大学出版社
  • 科学与人生观(1923)[1998]辽宁教育出版社
  • 新儒家思想史〔The Development of Neo-Confucian Thought (1957)〕[2006]人民大学出版社
  • 中国现代思想中的唯科学主义〔Kwok, Danny Wynn Ye, Scientism in Chinese thought, 1900-1950,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65.〕

上课翻译了欧洲文化之危机与中国文化之新趋向,闹了不少翻译实践上的笑话,也查了不少事情,当时觉得张实在是很有趣一人。喜欢他就喜欢在他对学理的强调,或者说对整体学术史和知识史的重视。以及他几乎和Weil以及孙中山一样,说出了那句“我在我的时代对现实已经无能为力,我所能做的就是发挥最大的思考责任。在一百年前反对科学主义,需要多大的勇气呢。对人生有意义的追问,也很容易能让人联想到今日的大叙事的解体。

而谈民族国家和文化的形成,实在是让我难堪,以前觉得急需要做的事情,确实一百年前就有人给出了良方,不过也仅此而已。做不到的事情,今日依然做不到。

读人生观,很难去想要如何批评这样一个论理学理都很平直的文章,几乎就是以科学为天职最后文化问题的翻版。这样一想,韦伯也恰好是在文革后反思历史唯物主义而被共和国再发现的,也同样是现代化论的基石,说了几乎同样事情的张,在六十年前却变成了玄学鬼。果然还是他太超前了,与欧人一起站在那个时代最前沿的角度反思现代性。又或者是我们的时代变化太快了,一百年后看,他发挥了他的思考责任,这是确实的,但也到此为止了。所以唯一能去批评那篇文章的,无非展示现实抱负太过急切地压倒了文化追求投向历史唯物主义,这倒也怪不得他们,谁能想到六十年后,天翻地覆不止两次呢。

至于唯科学主义一书,隐约记得几个月前读过一次并写了两句,但怎么也找不到,也不记得内容了。重读之后才发现译文版又是被拿来批评历史唯物主义的,而似乎没有人想讨论科学主义的事实胜利对科学哲学或者“人生观”意味着什么。

Neo-Confucian或者中兴时期的儒家。原来一直以来都被翻译迷惑了,“新儒家”不是相对80年代的“新”,或者“现代”,而是应对佛教冲击之后相对孔孟(Classic)消亡的复兴。而张君勱为什么要在58年前后面向英文世界谈论 Neo-Confucian 以区别与58年前后的被汉学家所书写的 Confucian 们呢?很自然,也同时是很要紧的问题,这一时期在美国谈论儒学的作品,我只能拍脑袋去想到列文森(Confucian China and its modern fate,1958)。张在序言里谈到的“陈独秀,胡适及其门徒”,或许可以对应到列文森在最后部分所谈到的“共产主义与科学”。或者,列文森所说的儒家的非科学性,以及共产主义延续五四的遗产,即广泛意义上的现代化论的中国历史叙述。

那么,作为一个从人生观论战就开始反对科学主义的保守者,张自然是要试图弥补“儒学与现代性不容”的课题。

  • 红色赌盘(2021)

看到这书是偶然看到一些关于《货币战争》的议论,里面出现了王岐山对货币战争奇怪的兴趣,让我想起另一些人对班农奇怪的兴趣。

至于作者,他真的很努力的在试图让白皮听懂他的故事,努力翻译了很多东西,比如棒球大的包子,江苏威尼斯,凸显一个无家可归感。但我看的是又翻译回来的中文版,故又有些剥离与双方世界的奇怪感觉。早年的故事是一个精心包装的美国梦,但实际上进入到贸易的章节之后,或许最让人感慨的是跨国资本的流动,或者说,改革开放是一个世界史的事件。而整个故事,要让我用戏谑的话说,就是一个依靠这一次事件代表外资进入中国,靠天生姿色卖勾子之后参与他妻子的边缘政治游说团伙套利,并试图寻求制度化确定其利益,但最终在2012年站错了队,还被净身出户的美化描写。

而那些荒蛮故事里出现的所有人在今天来看都几乎没什么好结局,不是吗。把权钱交易美化作个人奋斗和运气成分,然后试图讨论家族传承,和大学学阀勾搭一番,再畅想一番私有化的将来。好不得意。也让我想起我似乎经历了,但完全没有任何意识的那个时代,而那个时代也在2012年之后结束了,从矿泉水的故事事实上结束在2013年可以看出。我们最终还是没有走向那个资产阶级会畅想的私有化“美好未来”;尽管同样黑色幽默的是5100通过赠水拉下的客户活到了今天。资本家似乎很喜欢90-12年,而很不喜欢12年之后的中国。偷乐,作为一个穷得和教堂里老鼠一样的典型学生,我可实在是太喜欢看这种乐子了。

这些新自由主义秩序的获益者,书名明明写得很好,但为什么只愿意获利,不愿意承担获利的风险呢,为什么有人能在你“自己努力”做的生意里不承担风险就得到分红呢?这听起来可一点也不资本主义。

  • Surak, Kristin, The golden passport: Global mobility for millionaires,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23.

同样,一些住酒店、名下没有财产、但养活了全球奢侈品市场,孩子自带国籍的中年全球资产阶级如何买国籍。当然没有上一本露骨,程度就好像当年新华社记者所写的矿泉水的故事,只是观察了最明显的现象,而真的知情的人就可以随意说出这是为了给谁赚钱。

  • Bell, Daniel A, The Dean of Shandong: Confessions of a Minor Bureaucrat at a Chinese University,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23.

一个自认儒学者的回想录,相对无聊,还好他在最后认识到了自己的吉祥物属性。但我对他在书里流露出的政治理想感到好笑,一些表面上说试图去恶魔化中国的努力,但实际上内心在不合时宜地幻想一个与当代中国已经格格不入了的,东方主义(非专制)且依然异域风情的奇怪帝国,这也导致内容的大部分活像一本当代的异域游记,而作者自然是最懂行的那个冒险者。但就像他一开始只是被90年代的儒家资本主义议论所吸引,而试图反对自由主义者的那个理性故事一样,或许只是他自身的性格倾向让他喜欢社群生活罢了,而整个中国,以及儒学也并非他所憧憬的那样。

题外,和沈栋一样,尽管都没怎么刻意在回想里提起自己的私生活,但那前言与后记的只言片语已经开始让我怀疑一些人的私德了。

  • 赵泓 中国人的新村梦(2014)

一些2021年我一直存在邮箱里没借到的书,台版的题目让我以为是什么台湾人写的学术书,没想到实际上是大陆的一位记者写的。像是给什么杂志的专题连载,或者说松散的杂文集,但我觉得题目足够有新意了,看后记知道是硕士论文的修改,而且先出了台版。这种把硕士论文而不是博论当作自己最好的作品的心态很像两代之前的日本学者。或者也只是学历没有通货膨胀之前时代的特征吧。

21年的时候我20世纪早期的这种运动的东亚扩展很感兴趣,实际上可能悄悄混淆了建设新农村和实际上的乌托邦实验。我更关心的是国家计划而不是过家家,所以一直放了很多年没有读,直到最近心血来潮开始整理那些该读没读的东西。实际上看了之后发现大多时候是那个年头极少数的上层学生迷信进步的乌托邦幻想。然后又意识到原来工读一词背后的意识远非现在光从字面解读的那样。

  • 楊儒賓 思考中华民国(2023)

光看目录我真是看不出他要说什么,一些缺少逻辑的写作,或者至少是不以逻辑性说理为荣的社会科学(或许“自称儒学者”会喜欢这种事情,但这极其不现代)。无意间在『思想』杂志上看到了序言,觉得多少有些意思,但实际读那冗长的导论,除了感慨作者明明在谈儒学,却掉了不少其它领域的书袋,还得说一句这导论一点也没让人明白这书的主旨,反而让人迷惑。在看导论和结论失败之后,我试图单独看每一章的前言和结论,我却更不知道这书要说什么了。看看包装,推荐分类又在历史类,我却丝毫不记得自己有读了什么历史事实。本来还想就这第五章(我几乎唯一能看明白并觉得有趣的的章节)聊聊这书的内容,但我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看过的一本台湾书,虽然是不同的题目,但感觉到的几乎都是一些同样的东西:一些孤岛的政治具象化,绝望的焦躁而试图给自己找很多虚空的大名分寻求安全感,对早前殖民主子不切实际的幻想与期望,总之看了真的感觉很可怜。可能唯一的教训就是作为论文的反面,告诉自己再不能写论文写成这样了。

所以我还是把本来敲好的针对内容的几句重复的评论删掉了,想起这书也是碰巧在一些有真的在做儒学研究的同学的课上被老师推荐的,我也算对这个领域粗浅的一日游了,我除了对那些同学存在本身感到不可思议之外,还觉得我实在不适合在那里听讲。如果有其他人对这书感兴趣,我会说:省下这时间看看短视频吧,或许有人会做三分钟解说楊儒賓。

  • 戦後日本の中国史論争 / 谷川道雄編著

为中华书局出版《日本学者研究中国史论著选译》(1996)第二卷所做的附录,本质上还是中国社会性质的论战,即面对现代化论的各分论的政治立场大乱斗。但到了日本,作为日本理想或者失败的对比,日本人又有了双重的立场。中间强行为了分期有很多看起来并无关紧要的议论题目,但实际上反过来展示了现代中国问题贯穿了战后日本学术,也贯穿了无论何地(至少在这里是中日)的任何时代的中国史叙述。

  • 国家の想像と文化自覚 : 日中グローバル化の史的研究 / 銭国紅著

一些60年生人写的书,光看题目和内容所展现的时代性我以为是90或者00年前后出版的…结果是2022年。但作者博士毕业的年代果然是00年前后,暗暗笑一句人的思考最终都会停在30多岁。主要是对其中一章所属的大类感兴趣,但对我的题目参考性太低了。某种意义上和楊儒賓的书很像,但起码遵循了学术规则,让我能看明白想说什么。果然形式是很重要的,对比也很重要。

  • エリセーエフの生涯 : 日本学の始祖 / 倉田保雄著
  • 周一良  毕竟是书生

Serge Elisséeff,或者叶里绥,英利世夫。赖肖尔,费正清,周一良在哈佛的老师,“最早的”日本学者,东大国文学的第一个外国毕业生。我本以为读周的自传会给我一些国内日本学的线索,也还是不出意外的失望了。

  • Alexandra Kollontai Red Love (1923)[1927]

在图书馆漫步的时候看到一些恋爱与浪漫与现代性的收藏集,里面是一些20年代的恋爱小说,原来恋爱被发明是相对于指定结婚而被发明的,这样说的话“恋爱”确实是发明,一些由大革命后个人的发明导致的副产品…

又看评论恋爱或者言情小说很好的一句:一般知识阶层最后的逃避,就是在一切都被市场化的过程中不会被市场化的恋爱幻想,完全的自由,最后的乐园…

个人发现自我=现代化这样简单的事情一直以来我都没搞懂,我能搞懂什么呢。不过Kollontai 的书还是很好,一百年后看正合适。而似乎一瞬看到过这书与共产共妻谣言的起源相关,但我实在没有心力去核实了。

2024年4月书目

  • 星船伞兵

飞机上的消遣,远比假期逃避现实时看的电影有趣,比起公民权的政治设想,军事集体生活对人的影响反倒是书中有意无意传达最多的。

  • 中国思想史の研究 / 島田虔次著

平装书是战后为了向大众贩卖消遣的一些大众化产物,更早的书都是有厚重的衣服套在身上的,或者说那才是书的样子,像人一样穿一件夹克外套。这种作者去世纪念后出版的精选集更是如此,几乎就是那个人一生的样子。

书名不太诚实,但英文名很诚实:A study for the history of confucianism in China。

或者说,儒学者岛田的一生。

很好的书也相对很快的得到了翻译,2009年就有上海古籍出版了中国思想史研究;对翻译问题因为我并没有读译文所以也说不了什么。但似乎确实想到了最近所听到的那句:“中日之间没有翻译”;即因为中文与日文所共同使用的汉字常常被直接互相搬来搬去,而失去了翻译本身的含义。岛田的翻译想来会很难,因为他把大段的汉文古籍翻译成现代口语式的日文,论文也轻声细语让门外汉也能看得明白。

随手一翻,中文版里夹了大段的原文,译者也诉苦翻译很难。

主要读了第四部分,他晚年关于章学诚的历史哲学,关于清末的学术史,关于清末的孔子问题。

他似乎有意面向四十年后对这个领域一无所知的人写作,写得很好。

最后有一些那个时代(1990s)关于儒教与资本主义的议论,他的评论给我印象很深:我们战前的儒学者看到那些议论,会想问你们讨论的真的是儒学吗?

好笑的是,我也是直到最近才意识到中国作为中国,周围会有很多想成为中国人(儒学者)的外人,这种东西就和其他国家的等级制度残余一样,让文革后成长的我大开眼界。革命的意义远不止与当时,如此现代的每一个共和国居民都是这种遗产的受益者,无论其是否意识得到。

  • 隠者の尊重 : 中国の歴史哲学 / 島田虔次著

龚自珍论文很有趣。

  • 清末政治思想研究 / 小野川秀美著

看到了谭嗣同的政治思想,很好笑。但其他部分几乎和高中历史教科书,或者和我那时期读的大量的近代史一模一样。像是基础的介绍书。

  • 明夷待访录
  • 新中国未来记

看岛田论文时提到以后顺便看的,对现代人来说都有些太理所当然了。

  • Barnes, Felicity, Selling Britishness: Commodity Culture, the Dominions, and Empire. McGill-Queen’s Press-MQUP, 2022.

殖民地成就了英国身份

  • Barton, Polly, Porn: An Oral History

只有口述访谈录而没有历史成分,随便找几个人做做访谈就可以结集出书了,只读了前半,后半截我都懒得看,因为基本上就是重复谈论性别压迫的无意义酒后对话。

this is essentially what your bright postgrad mates would say after a few cocktails: interesting but disappointingly uncontextualised, and taking in a fairly narrow group of opinions.– Roman Clodia

  • Alberti, Fay Bound, A biography of loneliness: The history of an emotion,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19.

比前一本要更像研究生喝了酒精气泡水之后的空谈,虽然包含了历史讨论,但对现代性的敌意到了说出“孤独是现代社会的产物”这种胡话实在有些让人难绷,让人怀疑这作者缺乏生活常识到了没见过孤单的小动物的地步。

以及老生常谈的“二人的浪漫恋爱是18/19世纪之后的产物”,我不好说了,如果这种论调的逻辑是我们的感情都来自于现代性,那我对这句话真得好好重新思考一下了,怎么,为了否定旧时代的正统文化,你真的指望我相信18/19世纪之前的人类不会感到孤独是吧。

或许比起学位和一些时髦的空话,人还是更需要用生活常识保护自己。

  • Östling, Johan, David Larsson Heidenblad, and Lena Olsson. The History of Knowle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23.

同样是一些书名让人期待落空的东西,一个系列书会有的问题就是水平参差不齐,政治学史的基础那本就非常优秀,而这一本甚至我很难称为书,几乎一半是冗长的研究介绍,结果最后一章又重复一遍,而中间夹着的几页可怜的“叙述”几乎毫无意义。反倒让我对这个领域感到无趣和某种小圈子内部娱乐的姿态。

  • Milanovic, Branko, Visions of inequality: from the French Revolution to the end of the Cold War,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023.

只看了后三章,有趣的是重头戏就是在最后部分,主要是谈论 Marx-Kuznets-Piketty 的三代理论模型;有趣的是前段时间刚好看到说今日的第三产业理论,即直到每个人都有闲暇和很好的保障人们才会消费,是基于上世纪 Kuznets 的观察,但实际上我们处于前后都不会再出现的,200年内生产都会过剩的中国现代化的后果中,这种保障10亿人的中产生活的想法如果不让整个”文明世界“的生活水平追赶上乌干达,或许2222年都不能实现。Milanovic 则是全民基本收入的提倡者、基于 Piketty  于2008之后的观察而提倡一种激进的再分配;这种方法会是下一种生活方式吗?我不知道,但如果我们真的在走向冷战,或许我们也有机会享受到制度竞争下对私人生活水平的政治性注目带来的好处,或许会是UBI,或许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我们永远都不会有新冷战的意识形态以及制度隔空比较,又或许是我们真的可以探索出一种新的社会生产方式,人生总是不可预料,但我们确实在面临200年都不会再有的工业化海啸所带来的结果,以及冷战后如 Milanovic 所说一个可能的全新的跨国家阶级,所谓全球资本共同体的诞生后果。

  • Cui, Wei, The administrative foundations of the Chinese fiscal stat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22.

内容并没有题目那么无趣,结论对于政治领域就更有趣了。或许用所谓能”发挥法治作用的一党制替代“来解释中国的发展听起来还是太白了,有些过于殖了,我愿意用更朴实的话来说:崔开始试图解释为什么大陆的现实并未像政治学暴论中充斥的制度主义所预测的一样,哦,为什么呢?

她以税务系统为例子,发现我们并非一人说了算,也并非一党凌驾于所有,而是各省分权的地方政府,以及无数官僚才是这个国家运行的骨骼。

多稀奇啊。

中国官僚体制是国家权力与民众间的稳定纽带,提供了国家治理的组织基础。这种朴素,简单,自明,甚至从官僚制在中国的历史就可以得出的结论,就算不能依靠常识得出,在周雪光谈论韦伯这么多年之后怎么还变成了一个新的结论…

更好笑的是我在外交季刊的书评栏目上看到这书和裴敏欣摆在一起,又变成了一党制国家原子化压迫每一个纳税人…

啧,怎么书评栏目连书都看不明白了。

2024年2-3月书目

  • 革命军(1903) 邹容

重新思考民族主义,这或许是我回到所谓民族兴起的谷地家乡以后新发现的问题。很多年以前在课上听讲,读翻译来的霍布斯鲍姆与盖尔纳,像本科生那样自以为记住了一些好像是真的东西。

但只有被抛到一个分离于大陆的本质同族岛国虚度自己石头一样的青春之后,才有了可以拿来与现实对比的实例:一个欧化的,汉族的民族主义国家会是什么样的。或许这句话听起来太空虚了。或许我该这样说,在我又一次回家之后,不是度假心态的我突然意识到我看不到那些应该自行运转的民族主义的方方面面。无论我举任何实例我都会被共和国现在的政治光谱的两端同时视为敌人,而我还没有在公开互联网上列举这种事情的勇气;但或许我可以说,仅在日常生活中,我们连属于自己的快消品牌都没有,更别提去想象自己手中花出去的钱将要如何在社会中流动的问题了。

这样的现实对我来说太沉重了,我一时间试图放弃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如果你真的试图认真思考这个问题并得出一个可能的结论,那你的结论一定是政治上危险的。但我无意间看到了一些汉族民族主义者的发言,我才把很多年前未接受社会意识形态教育的自己,自己的大学教育,以及自己在岛国的几次意识形态转向和这种政治张力联系起来。

我在2020年后的思想转向和我2016年左右的思想看起来处于光谱两端,本质上都是新文化运动的孩子,属于我们的辉格历史的两面。这也同样解释了我所看到的八十年代的两派议论被延续到了今天的奇怪现象。我所接受的教育,和所有在本国接受教育的人一直都是一样的。那些浮于表面的问题和差异掩盖不了二者同根同源的逻辑。

而更在此之前的,更自然的东西是存在而被忘记的,那是共和国新公民天生的民族主义。

或者说,辛亥革命的思想。

我曾对这个话题缄而不语,主要是因为想和奇怪的师承联系划开界限,我在过去的几年里一直试图做一个外国研究者,我也依然希望以外国研究为工作。但似乎我对民族主义的业余兴趣越来越难掩盖了。我曾以为辛亥革命的思想在我前辈的讨论里已经做得很明确了,没想到真的一查却上溯到了文革期島田虔次的研究,仅此一本。也没想到这个问题落到他和沟口的论战上,再落在三代人身上之后,以日本人的中国观的形式,又让我碰上了。

日人想要问的问题不过是如何与中国相处,如果中国是一个同样的民族主义国家,这个问题几乎构不成问题;换句话说,我们的历史完成了吗?或者,革命终结了吗?

日人自有其回答,但要让一个中国人回答这个问题,我还得真的重新去看辛亥革命的思想。

邹容其人其墓都有很奇妙的经历,章太炎的序里一直在谈吕留良案,最后那革命与光复的议论很是幽默,共和纪年也让我想起日本右翼文笔家会用到的古典假名用法(れきしてきかなづかい),突然对我之前说我们需要重新创造民族主义的话感到可笑了,我们的民族主义一直都躺在那里,只是她现在是政治上危险的。所以,当邹的书或者章的态度和我早年抱着诺基亚看到的很多早期互联网言论重合的时候,我露出的是一些笑容。更别说“依照美国制度来办”更是成了当下政治光谱的绝佳讽刺,而最后,一个因为戏谑意味而在新时代复活的词语:皇汉,在我心里又有了更准确的意义。

  • 三民主义讲稿(1924) 孙中山

民族主义是和很多东西息息相关的,会和邮政编码,和每个人的邮箱相关;会和资本主义,税金与消费时对金钱流向的意识相关;会和代议制,和报纸和小报组成的分工明确的娱乐相关;会和你的内裤,你吃的薯片或者巧克力相关。

而我,如前所述,在自己成长的小城里奇妙的失去了自己在资本主义生活中的消费归属感,我对我们缺少的民族主义感到巨大的惊奇与疑惑,直到孙中山把这些方方面面的问题都清晰地,替我在一百年前说过了。

如果你有好奇心,那么一百年前的问题至今依然没有得到解决,这本身又说明了什么问题呢?或许孙中山也能解答这个问题。而且,他不但解决了这两个问题,甚至可以完全解决22年夏天的可笑情况。

我在试图放弃思考这些个问题的时候有一些盲目的乐观,在重新发现民族主义之后或许可以说我有了一些不那么盲目的失望;毕竟一百年过去了,孙早已经讲过的那些正常民族主义所拥有的东西,我们又拥有多少呢。

至少读经过新文化运动洗礼,也经过人民英雄纪念碑所记录的,作为政治神话的孙中山,是政治上正确的。而这些平实的讲稿里,无论是发财与自由的对比理解所体现的历史教养,还是人民与政府的关系好比一个四冲程五缸发动机这样的 Petrolhead 发言,都让我觉得 Weil 那句旧世纪的人们承担了最大的思想责任和最小的现实责任,用来形容孙中山实在恰如其分。

  • 什么是所有权(1840) 蒲鲁东

孙中山:蒲鲁东才是真的共产主义,马克思的是社会主义。

蒲鲁东想的很好,但可惜我们并不活在真空球形的世界里,自然状态也并非我们实际的史前史。

  • 日本思想史と現在 渡辺浩

一些退休后奔放的文集,也是我在回国飞机上的消遣。印象最深的一段就是谈论日本的国号:日本一词来自于日出之处,而这种日出的印象当然来自于以中国为中心的观察,所以使用日本一词本身暗示了以中原为天地之中的世界观,甚至日本两个字都是汉字而不是假名,这难道不会让试图复古并使用古典假名用法写作的右翼感到很尬尴吗?

确实这种问题对于日本人来说很难回答,或许表面上开明一些的世界人会笑着说是的,大多数日本的文化都来自大陆。但渡边又举了明治期欧化,战后美国化的例子,有些无所谓地回到了那70年代的杂种文化论:是的,我的文化是杂交的,这也同样让我特殊。

对于一个中国人来说,似乎很难评论这种观点,我可不相信英国人会在感情上接受殖民地比本土好。但对于其他国家的人来说,渡边的这种解释或许都是可以接受的。而对于中国人来说,自己如何面对自己现在所拥有的杂种文化和自己曾经拥有的一整个宇宙观,是个很难的问题,或许我们不会满足于类似于此的杂种文化论,或许会。但这种对文化杂交论的肯定,在我看来只是对现状的一种盲目肯定和无法(由于内力或外力)思考这个问题的证明。

此外,尽管法学部的思想史讲席一直被认为各代之间的观点都有断裂,但我硬是从某种对中国思想和现代史的关心中看出了某种连续的,英国人看欧陆的味道。最典型的体现就是对文革,对80年代的日本文明论,对儒教资本主义的关心一直延续到了当代中国,以至于渡边要在前言里特别写给他的国际读者几句话。

这个关心最大的体现就是最近两代讲席对島田虔次和沟口论争的关心,或许可以说日本政治思想史对中国的关系与其自身被发明的起源脱不开关系;我硬要说但从八十年代开始对现代中国的兴趣代表了某种日人的身份探索,因为不是所有人都会满足于“我们的柏拉图与我们的卢梭”,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满足于“我们的杂种文化”。

  • Mann, Michael, 2023, On wars, Yale University Press.

我第一次看到在前言中致谢了Zlibrary,是个好兆头。很多年前似乎是同样在西宁的冬天,我在读《社会权力的来源》最后一卷,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记得似乎是很有野心的比较,但像所有砖头一样厚的书都会让人找不到北;不过所有的书也都可以用一句话概括。现在,用他自己的话概括,那大部头要说的一句话就是权力的四个来源是:意识形态、经济、军事和政治。而这部砖头的前半部分还是在重复着这句话。

而战争就是他做国际比较社会学不可避免要遇到的国际关系问题,这也让这又一大块砖头或许对我不那么无聊,真的如此吗?

我很喜欢他面对雷蒙阿隆说不会有一般的战争论述时,他的头铁尝试。或许阿隆不是从做不到这一点出发的,而是对于一个有些审美追求的学者来说,用很多的个例去写进入全球化不久的整个人类的战争论述,似乎很不美观,写出来的东西也很像业余爱好者的键盘政治讨论。这地球上的土地并不能盛下很多的列强,就算把每一个列强的战争史一一罗列出来,在社会学的意义上样本数量还是太小了,遑论人类。

这就导致前半对中国和罗马特例的并列显得很没有品味,讨论一个不曾统一的中国和我去谈论一个不存在新大陆的世界线欧洲最终被普鲁士或者继承了普鲁士的苏俄碾碎有什么区别;再之后日本的特例就更没有品味了,讨论日本历史对人类战争史或者世界史的意义是一个很有勇气的行为。我承认这些历史特例对这些国家自身的意义,但想要找出共同的国家与战争的联系似乎显得很不用心。而且这些特例选择代表他没能超越压在我们脑门上的冷战年代的传统,对亚洲历史论述的文献选择尤其可以看出他没能避免他想要在嘴上避免的种族主义;但这很无所谓,中国在过去也是种族主义的,或许有一天我们能重拾这种美德。曼恩没能克服这种逝去的世代留下的传统噩梦,或者说人类无法克服这种噩梦,或许才是阿隆箴言的意义。

而后半本几乎可以说是美国视角下的战争史简述,和题目的关系就更远了也把前半展示出的那不高的历史水准用现实政治的偏见拉得更低。

  • Vague, Richard, 2019, A brief history of doom: Two hundred years of financial crises,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Richard Vague 其人的经历很有趣,并非经济学者而是美国金融的实际参与者。

我一开始只是被书名吸引,主要是因为最近开始像我见过的很多同龄人一样试图通过参与二级市场来获取一些经济利益并希望证明自己盲目自信的智力水平。但其实这本书却是一本很严肃的人类行为学讨论,甚至真的提出了很有趣的观点:即股票价格只是经济危机的一个症状,经济危机的原因永远在对私营部门的过量放贷;让我用通俗一点的话说,作者想说私营部门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的百分比预示了经济危机,尤其是债务增长率和生产总值的增长率之间的关系。

当然,只讨论工业革命之后的经济危机史反而让这本书比之前的战争史更具有普遍意义,虽然在这里,所有的历史事件也同样是特例。但作者毫不避讳地说讨论的国家就是在过去二百年中占据了经济中心地位的国家,没有试图掩盖什么进而说一些空话。而讨论到日本曾经和中国曾经的危机,又让我想起随处可见的“中国与80年代日本的比较论”,这种感情多于事实的谈论能展示的也只有感情;如果我们忽略私营部门债务占国内生产总值的百分比的差异,忽略增长率的差异,再忽略政府行为和国际环境的差异,然后再忽略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现代化进程还远远没有赶上目标;然后在两只手就能数过来的,工业化以来的经济危机史里非要找一个比较对象的话,那或许可以说二者有些相似。

  • Palen, Marc-William, 2024, Pax Economica: Left-Wing Visions of a Free Trade Worl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 Copeland, Dale C, 2024, A World Safe for Commerce: American Foreign Policy from the Revolution to the Rise of China,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很优秀的思想史经常以让人意外的方式把那些广为人知的大名串联起来,第一本就是这样把李斯特(韦伯)和霍布森、列宁、马寅初、孙中山甚至幸德秋水、考茨基、洛克菲勒串联在一起。或许对国政学生来说很合适的是,除了理解美国政治学学术史我们才能理解结构现实主义的科学志向,我们还必须理解经济(理论)史和实际的经济政策史才能理解自由主义的“大幻想”,一个米尔斯海默向一百年前的自由贸易和平理论的致敬。

早在冷战将全球大部分地区划分为社会主义阵营和资本主义阵营之前,资本主义体系本身就已一分为二,一方面是世界主义理想主义者,他们希望世界市场通过自由贸易实现和平的相互依存;另一方面是民族主义现实主义者,他们认为地缘政治是一个长期战争的问题,需要通过关税壁垒来巩固国家疆界,使新生的国内产业免受不受约束的国际竞争的影响。

不过对我自己来说最现实的无非是读到第二波现代化国家的德美俄日采取贸易保护主义的历史,让我想起自己在经济人类学课堂上昏睡的日子,那时候只听来了韦伯似乎和什么经济政策学会的民族主义主张什么的,然后就记得我睡得真的很香;现在回想日本的经济民族主义残余,回国比较我们自己的经济民族主义几乎不存在的样子,内心向往的同时,暗自想那现在不存在的经济民族主义,怕是和韦伯最初的翻译一样,都在民国早期有过。果然这书也提到了孙中山,再次感慨我只是一个被冷战结束的三十年所塑造的人,新自由主义的时代压在我们每一个人的额头上。

第二本虽然光看题目似乎很合适与第一本放在一起,但实际上确实完全不同的东西。一些“国际政治学者”结论先行,想要修补漏洞的书。光参考文献的质量就和第一部拉开了差距,我一半是抱着或许会去参加某个我没能参加的面试而准备一下的心情,一半是抱着看看我和典型的国际政治理论之间还有什么火花的旧情人心态去读的。

但实际读了之后意识到其实和序章里他对waltz理论的不满所预示的一样,这本书并不是一个试图“科学地”填补理论缺陷的书,而只是反过头去解释了美帝国持剑经商的历史,试图为近年的现实主义论详细分析当下的势;特别是看到最后谈论中美的章节,前面所有的历史故事铺垫都是为了最后那一口醋包的饺子。这种结论先行,阐释历史的论文我并不讨厌,这种论文更能展现个人的真实思考,在自称现实主义者的情况下,这种思考还会更诚实。

也正是如此最后一章的乐观设想在一整本持剑经商的历史之后出现似乎显得很幽默,更幽默的是他在最后一章所诚实展现的“美国学界的中国印象”。那些看起来大脑皮层光滑无比的啊哔吧卜我并无意反驳,还是让我对经济视角的现实主义理论扩充聊点什么吧。

或许以前的我会顺着这给理论补充去提一些意见,但我现在更愿意回到waltz的老问题,这些理论都是假设国家单位的理性行为才能成立的,那么对我们来说,我们的行为体是以民族国家为单位的吗,或者,我们行为体的理性是否存在某些意识妥协而让很多本应能够完成的行为无法实现。这并非此前诸如政体类型问题的制度主义刻板印象批评,我的论点是基于对一个“民族国家”是否存在及其对现实的影响。

除了谈论不可避免的冲突或者冷战重演之外,面对由特例主导和组成的国际政治史,回顾特例的内部历史去思考waltz留下的“内部问题”或许更适合用来谈论中美关系,尤其是“我们的历史尚未完成”的情况下。

总之,或许从我试图跳船的失败,以及我对第二部书的评价来看,我已经不是一个国政学生了。我的学位上也确实写的不是国际政治学了;而我似乎也并没能真的成为一个历史学生,我并没有某一类古文和文献资料的知识,我的专门领域似乎并不存在,我只是熟悉了一些互联网前夜的琐碎知识。我也并不喜欢这个领域所暗示的一切。

我到底要以什么身份去面对自己毫无准备的这条路呢,这个问题留给以后的自己来回答。

2023年11-12月书目

在年末犹豫要不要终止自己的学术生活,但最终还是决定到春天到来之前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努力一个人生活。或许我会继续写,或许不会。

  • Geoghegan, Bernard Dionysius. Code: From Information Theory to French Theory. Duke University Press, 2022.

米德的日本研究,我知道日本的社会学在战后花了很大力气应对,或者回应米德的日本文化·人格·家庭研究,甚至宽泛地说日本至今对文化论的痴迷也依然是在回应米德前辈本尼迪克特的战时研究。但我不知道米德也服务于OSS,我心里的米德还停留在本科导论课上作为教育家的米德。列维-斯特劳斯更是如此,我很好奇一个作为美国基金会资助的冷战技术论者的形象为什么完全消失于中文版文集中。

人类学通过控制论方法实现了系统化,包括列维-斯特劳斯(Lévi-Strauss)、米德(Mead)、贝特森(Bateson)和克莱德-克鲁克霍恩(Clyde Kluckhohn)。这种综合方法催生了一种大胆的文化分析方法,将大量的人类数据拆解成信息单元,进行跨文化分析。散落在成千上万个民族、数以百万计的文本和数以亿计的身体中的知识,现在将以有序的比较数据的形式出现。人类成果评估框架具有战略紧迫性,它增强了矛盾的人类科学家的能力,使他们能够理解偏远地区和正在消失的民族。这不是凯洛斯(Caillois)的难题,即西方国家既是人类的顶峰,又是人类的管理者,而应该是冯-诺依曼(Von Neumann)的博弈论、建模论和战略组合规划论。在这一理论中,超级大国驾驭全球的努力与人类科学家捕捉正在消失的文化的梦想不谋而合。【中略】但矛盾的是,这种知识体系却使文化脱离了当地和具体的现实。

文化调查和价值观的量化调查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最近总是在各种地方看到OSS相关的事情,也就是CIA的前身。这本书看似非常条约地把控制论,或者所谓的国家·技术官僚在二战后的信息化管理学的憧憬,或者说更直白一些,将对科学的期待,与法国结构主义联系在一起。确实,从这个角度来说,法国的结构主义一瞬间变得非常简单。而且那些理论和科学溶解哲学这种命题在某种宽泛的意义上接续,加上法国的那些结构主义者大多参与了美国私人基金会对盟友展开的文化冷战宣传项目。但直言70年代的法国结构主义理论和控制论出自同源,且都受到了某个帝国的影响,让我不得不感慨确实是有一些风向在变化了,那种主导了过去半个世纪的个人化,技术进步,经济人假设,技术管理或者英美保的功利主义式自由主义的思想钢印在渐渐松动。但也仅仅是开始松动罢了。这种松动意味着什么呢,或许这也是一种迟来的去中心化吧。

  • 高级迷信:学术左派及其关于科学的争论

很有趣的文集,但很多问题的讨论都脱离了实际而变成了一些学术工作者互相玩脑力游戏的工具。我感到很无聊,社会建构论自然不会因为我们过马路时会左右看车辆而没有解释力,重力也不会因为我相信社会建构的力量而不存在。事情在大多数时候并非非此即彼,但我们的主观世界如此狭窄,总有人相信在这世间有东西独立于政治存在,比如经济学,比如联邦党人文集前半为什么要讨论美洲的动植物,或者新世界学者如何解释南十字,南北走向的山脉,科学并非唯一不变的,英国的物理学,确实在某一时期和美洲的物理学不一致。我们所熟悉的统一而坚固的,中文世界的所谓科学,来自波普尔对马克思的批评,实际上就是套了层皮的新自由主义;又带着对革命的检讨与改革的阴暗希望,你能想象,今日反讽体制的科学用法,本身是体制为了自我纠错而提出的逗猫绳。我们在八十年代讨论过阿罗定理,讨论过数学,讨论过爱因斯坦和学者的待遇,讨论过知识分子问题,当然,还有一些不安分的物理学者。他们不是真的在讨论科学,对吧?就和讨论人道的马克思,前期马克思和后期马克思,讨论海德格尔和法兰克福学派,本质上都是在中国讨论革命。这一切在大众的时代变成了模式化保进步主义守的模因,或许你觉得有些东西很重要,但很遗憾,很多问题都不是真问题。

  • Generation Zero Documentary (2010)

偶然看到 Bannon 的一些文章,然后又是十分偶然的看到了 Curtis Yarvin 或者说 Mencius Moldbug 的一些中文翻译,其中有一句我很喜欢,大意是说现代人几乎天然可以分成两类,一类是传统的,依托于共同体;另一类是现代城市里的孤立个体。

但当然,这些反启蒙的东西,无论美日中,在某种程度上都是在反一个不可欲的古。他们的问题都是假问题,那种被创造出的文明冲突也好,文化民族主义也好,本质我只看到了几个想卖书的中年男人,像产经新闻的广告页读者一样,会有漏尿的膀胱。

  • これがニーチェだ
  • 不可能性の時代
  • 日本語練習帳

在秋天末尾的校园书店里看到的几十年前的新书,再版却卖了现在的价格,我当然选择买二手,或者去图书馆租那些发黄且用宽胶带贴起来的初版。

从二手价格来看,这些发行量过大的新书只能卖到1美元,但同样的价格,内容却参差不齐。

第一本谈尼采,很让人火大,一些为所欲为的80年代学者,讲一些谁也听不明白,但因为很流行所以卖了很多书。所谓流行的哲学家吧,我只感到无趣,他连写书评最基本的要求都没做到,那就是讲清楚自己所评价的东西的基本内容。

第二本我很喜欢,但是几篇杂志论文的集合,前几篇讲战后的断裂与连续,昭和梦想的虚无,甚至谈大阪世博会对当时是小学生的漫画作者的影响。是像东一样的文化批评者,但是社会学系的,让我感概2008年已经要可以说是近二十年前了。一些学者的不务正业,或者说我很羡慕的文笔家做了学者。

日本語練習帳却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风格,编字典的学者,或者说研究古典的学者来谈自己的国语。有民族主义实在是很好的一件事,很小的日常,所有人都看不超过三个电视台,所有人都买一些固定的民族品牌,还有人愿意教你好好说自己国家历史不长,也没什么底蕴的语言。

比广大且自治的,名为统一的分裂要更简单。但事情从来都并不是越简单越好?是吗?

  • 生きているユダ
  • 伊藤律回想録
  • 日本の夜と霧/ Night And Fog In Japan (1960)

在一些意外听到的讲座上,听到了伊藤律的故事。讲述人是一些韩国前辈,翻译施密特,谈论日本的战后民主,意在讲日本社会失去了敌我区分,他的例子是伊藤律回国却已经脱离了日本法律的处理范围。

伊藤律本身就很传奇,何况还有间谍传闻,传说是他卖了尾崎牵出了苏联间谍案。第一本所谓活下来的犹大,就是尾崎的弟弟反思自己在军队做法西斯精神上出卖了哥哥,然后指责有人实际上出卖了哥哥,也同样是70年代末听闻伊藤律还活着的时候以受害者家属身份对伊藤的指责。

更传奇的是在北京坐牢并活着回去口述回忆。韩国前辈用伊藤的例子来说明战后民主主义之后大众传媒用阴谋和谍战溶解了敌友划分。我当然对这种很巧妙地玩弄语言游戏来巧妙地说明一些脑筋急转弯一样的观点的现代思想研究没什么大兴趣,但伊藤律的故事确实很有趣,这不就足够了吗。

比如60年代的日共真的组织了山村工作队,试图在日本农村包围城市,等待北京的指令,期待一场革命游击战。再比如转向这种词,原来是用来形容共产党员的。再比如日共的爆破物制作zine,起名叫球根栽培法,伪装成园艺杂志。

更值得一提的是,他的回想出版已经是1993年,离那本自恋的尼采的新书不过五年差距,书里那些朴素共产党员对旧中国的革命观察,对党内斗争细小折磨的描写,想必在当时看来是有些不合时宜的黑色幽默意味,但我相信作者说的那些话是朴实的,党组织的活动也大概会是那样,人类的组织都这样运作。而我看那五十年代的“革命新人”朴素的劳动与生活,也叶公好龙起来,觉得劳动才是充实的。这一种情绪让我想起Weil在西班牙的那张照片,灰色的军服,眼镜与笑容,但又有一种基督教苦修者的隐喻。

至于间谍案,谁知道会怎么样呢。现在来看,日本没有受到战后的惩罚,甚至特高课直接收编成了公安,杀了Ozaki的人甚至在九十年代还在全天候监视已经毫无影响力的日共。以至于我们在三十年后,重新看三十年前的人对半个世纪前的回忆扯皮,试图寻找所谓你向苏联出卖了祖国,你又向反动派出卖了革命等等事情的真实,显得非常荒诞。我们只需要知道,不只是日本政府无法惩罚伊藤,日本的战后因为美国的占领而被扭曲的现实,导致很多其他的惩罚没有被实施,这就够了。

以及大岛的电影,第一眼就是一个伪装成葬礼的婚礼。用来比喻安保之后的日本确实很合适。岸以为自己成就了一桩美事,可实际上日本要如何面对历史与自我这个真问题,从此就被安保和美日关系埋葬了。就连我都可以在短短两个月内看出日本的保守派文笔家们思想性几乎不存在,脑袋似乎不太机灵,问题意识是假的,但奈何还是有很多一般人会喜欢,会去看这些东西,这一切,都是那一场婚礼漫长的后果。而本该对抗这种结果的日本左翼,在现实中就像在电影里一样,不断地说着漂亮的空话,在实际上维护着美日秩序,或者所谓的LIO。

  • 戦後日本の中国観 : アジアと近代をめぐる葛藤 / 小野寺史郎著

会写学术史的人做的研究都不会差,最开始那段回顾现代历史学的部分,让现在的我很是感慨。历史本身只意味着希腊与欧洲的历史,而中国甚至日本研究不过是东方研究罢了。“历史学”这三个字其实也内涵着东方主义,但我是对此毫无知觉,因为我是国际政治系出身,一开始就没能意识到这种事情。我们的历史学科也和世界史紧密的联系着。

  • 语言・民族・国家・历史 : 村田雄二郎中国研究文集 / 杨伟主编

四川外国语还是哪里的老师结集的,看到村田老师最后写,希望对现代有思考的人有所助益,但其实很好笑,真谈论现代性的几篇都没收录进去。

  • タレント文化人100人斬り

本来是想看佐藤欣子和猪口邦子的,后来在什么酒会上无意听到猪口邦子是猪口孝在上智的学生。哈哈,在自传里可不是这么写的,偷乐。

  • 外国人による戦後日本論―ベネディクトからウォルフレンまで

很有趣的书,至少从日本人的角度整理了他们觉得什么西人的日本研究是有趣的,我没想到沃尔夫伦对九十年代这么重要;以及他和村上泰亮再中公的论战影响这么大。当时人读的,流行的,留下的记录,与现在我们试图寻找时所找到的代表作品有很大差异。

  •  日本文化のかくれた形

加藤周一,丸山真男和木下顺一各自写了一篇结集而成,我在矢口书店那个似乎经常出现在电影里的外墙里找到的。主要是里面收了丸山那篇「原型・古层・执拗低音」,是某些我喜欢的学者的论文试图回应的对象,但只要我不读,我就不会对某些论文进一步失望。值得一说的是神保我从未进去过的几家店,又很多的电影海报和宣传册,甚至还有一家科幻小说专门店。

  • Moyn, Samuel. Liberalism against Itself: Cold War Intellectuals and the Making of Our Times. Yale University Press, 2023.

这半年来读得最受益的学术书,很久以前说过的反思冷战及新自由主义的一个组成部分,但我拖了很久才重读这本书;或许把这本书放到反思自由主义的立场并不合适,毕竟作者在导言就清楚地区分了所谓冷战自由主义和新自由主义以及更古典的自由主义,对作者来说,前述任何一种思想态度都不适合今日,我很喜欢这种只有现在时的人才能考虑现在时的问题的态度。

作者还特意整理了这一时期的反思,即2016年的特朗普让人们开始重拾保卫西方自由的冷战“生存派”自由主义,而在他看来这种冷战自由主义实际上就是造成了这些困境的原因之一。

对我来说,各种文字的思想世界自有其背景,在这种西方思想史的背景里,我不过在几个月前才开始学着抛弃一切母语和其他外语的影响,用其自身的背景讨论那些离我很远的问题。尽管所有这些理论在东亚都会受到现实的扭曲,但我终于学会了分别什么该自己在沙发上慢慢读,什么该坐在电脑前翻阅。这就是很适合慢慢看的一个消遣。

某种意义上的思想史,学术史,或者说论争史,又或者只是一连串人物思想传记由一个主题所串联,或者说关于冷战自由主义重要人物的长篇导读。这是我喜欢的写法。里面很多词语在不同的学科或者时间地点出现了不同的意义,这种整理的困难也伴随了我自己的研究计划。

撇开这些不谈,书里面的很多议论都让我感到很怀念。那些冷战自由主义者们确实如题目所说几乎构成了我熟知世界的很大一部分,甚至在日本,我依然会觉得日本知识空间的时间停在了这些理论家身上。我自从被迫浸泡在日本的空间里,渐渐反动式的开始不喜欢自称自由主义的冷战自由主义,也不是很喜欢抱着这种冷战自由主义试图观察中国的虚假问题意识。因为我们只要回到自由主义最初在思想史上的意义,就像这本书里所指出的一样,当代或者近代中国最接近自由主义努力的,或者说最有亲和力的组织,实际上就是现在的执政党所高举的思想,要么认识到这个事实,要么去维护冷战式自由主义。这是一个简单的选择,但我看到无数思想史和历史学者,尽管他们做出了不错的研究,但在这种简单的学术史问题上失去了自己的判断。我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他们的时代里,苏联的离去给了他们太大的冲击,以至于社会主义和启蒙,左翼浪漫的革命,古典的审美,这些东西都输给了冷战的冲击。

但世界的变化就是人的变化,人的思想似乎并不会太多的改变,除了战争的结局能够让人突然转向,人很少改变自己的观点。群体改变意识靠的不是先锋队,靠的是老人死去。

这和我最近的烦恼太过接近,我忍不住想要多说几句;EH卡尔曾经说,他以为一个好的史家,无论自觉与否,骨子里都是未来 (“Good historians, I suspect, whether they think about it or not, have the future in their bones.”) ;我看不到日本区域研究的未来像,他们的未来像似乎是回到未来一般,指向了冷战。而对自由主义来说,未来难道不是最重要的概念吗。同样,我也理解了为什么在过去的几十年里大多数我本来很喜欢的国内教师会持有一些让我难以理解的思考方式,从这种角度来说,我们的未来或许还尚未完全实现。

  • Fitzpatrick, Sheila. A spy in the archives: A memoir of Cold War Russia. Bloomsbury Publishing, 2013.
  • Brady, Joseph. Karl Schlögel, The Soviet Century: Archaeology of a Lost World: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2023

Sheila的回忆录很有趣,留学和观察异国文化本该都是很有意思的事情,档案馆里的间谍这个名字也起的很好。其中有个小故事是她因为很努力工作而收到了馆员偷偷送给她的小礼物:一张违禁资料;如果我是无聊又安逸的档案馆员,我也会很愿意给肯认真看资料的人一些小礼物,来观察他们手抄自以为重要资料的样子。可惜,想到考公务员似乎有点让人扫兴。

一些博士学生的回忆与日记,看起来很亲切,但时代变化实在太巨大了,又或者只是我很半吊子,只能感慨旧时代学者的特权。总而言之,一本经典的异国游记,西人视角的未开世界探险,冷战间谍小说,历史学生的日记。

而后一本则不同,德国人写作的,超过一百万字的“百科全书”。看到漫长的目录我就感到了这本书似乎并不尝试调剂我浅薄无趣的生活,而是试图用一部砖头宣称自己的保持历史的胜利。总之,分主题试图发掘一个消失世界生活的方方面面,或许这样的努力可以超越冷战自由主义的冷笑吧。


这一整年对我来说似乎并不是那么顺利,任何愿意去看这些文章的人只要简单对比就能看出我这一年的状态很不好。但我似乎觉得自己在这一年里发生了足够多的变化,我自己认为自己的性格已经变了很多,以至于我总是想起那所谓“每个决心去参加这一疯狂的赌博的学生都受到了身体和心灵上的折磨”导致的“每个博士学生”都会发生的性格变化。

在新的一年我试图重整自己的生活的时候,我希望我留下的一些无聊的读书记里,反映了我这个时代的氛围。毕竟我的日记里只有我枯燥的生活,我还是自私的希望我能留下一些,或许称得上有趣的痕迹。

我在几个月之前从没想过如果有一天我如果突然决定退学或者毕业,或者工作之后我还会不会继续写这些记录的事情。我那时以为我会一直写下去,但我对此开始产生了不小的怀疑。就像我曾以为我会顺利的默默读到拿到最终的学位,可人生难料。那么,直到我决定再写一篇笔记之前,在龙年还未到来的最后一小段时间里,希望你有一整年的好运气。

2023年7-10月书目

七月初因为题目的原因在假期陷入了很不适的状态,急急忙忙赶着回国度假,悠闲到了九月。回到日本不久就又因为题目难产而忧愁,试图另寻一些出路。同时也搞坏了身体,不停地养病,但我总还是希望能继续写下去的,毕竟读书是廉价且长久的娱乐。

  • Gaddis, John Lewis.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theory and the end of the Cold War.” International security 17, no. 3 (1992): 5-58.

“如果你是一个政治学学生,那教训就是去学历史。”

忘记在哪里曾经看到过这句话的中文版,但确实是在什么国际关系教材上,那时我只记得这句话,不知道加迪斯是在评判冷战时期的国关理论时引用了这句话。我也是在六月查福山的时候机缘巧合查到了这篇论文,有意思的就是加迪斯把福山这样的冒着民科气质的学者归类于行为主义的进化论派别,我当时真想吐槽你们演化主义是不是垃圾桶啊,怎么什么人都可以往里丢。当然,这或许不是公正的评价,因为无论评价者或者被评价者都不能说是古典意义上的国际关系学学者,而且二者各自抱有的国际关系学像也截然不同,加迪斯的国关像在这篇文章里可见一斑,而福山的国关像在他最著名的作品里也可管窥。

但对我来说,找到这句话的原文,并理解了加迪斯引用的用意,却已经是要思考要不要从历史转回政治学的节点了。

“If you are a student, switch from political science to history.”

Such was the blunt reply of Robert Conquest, the distinguished Anglo-American historian of the Soviet Union, when asked to draw lessons from the abortive coup against Mikhail Gorbachev in August 1991.

  • 中国社会科学院编年简史

7月中偶然的项目让我查一些在中国的现代史学史内容,自然科学的准备会议与基金,之后才是哲学社会科学的准备会议与基金,等等,历史学独自的预备会议等等。七五规划,我们的学术一开始就是面向现代化的。你不拥抱现代化理论你就拿不到重点项目和基金,诸如此类。我们所有的学术偏向都是模仿更高层人的喜好罢了。

  • 丸山真男

Karube的回忆,karube说他曾在法学部某次研究会见过丸山,被当作新生代学者代表而被特别提问,回答的差强人意,不久丸山就离世了,这让他记忆深刻。

我也只是抱着对karube的兴趣勉强一读这书,很多年前的新书,据一位自认丸山学生的老师说还算公正,我只是看到书里karube的锐气,很难把见到的还要过几年就要退休的固执老人联系在一起。

  • 資料で読む 戦後日本と愛国心

背回国存档的书,很多资料可以拿来开研讨课,但我不知道会不会有那一天。我只是背了很多这样的资料回来。偶尔翻几页。

  • Alexandre Kojève: The Roots of Postmodern Politics. Shadia B. Drury

回国在家里重读的书,在国内早有翻译,大名鼎鼎的《施特劳斯与美国右派》,《科耶夫,后现代政治的根源》。这是正是当年对甘阳等人借两施批评后现代的翻译批评,我还是在万圣的旧书架子上买到的,那时候架子上还有施密特的论争,有乡镇企业的政治实验,还有阿姨和很多学者的对谈。我那是不明白那种人究竟是谁在捧,现在当然只觉得大多数人的品味实在都让我敬而远之。

  • 汪晖学术思想评论集

恰逢他英文著作翻译,在回国的飞机上读了这本。章的评论很有趣,但我没有时间和兴趣去检查章的很多简要叙述,但我确实意识到了很多东西,包括不限于自己所在的研究室的传统某种意义上必然的把我吸引到了这个东西文化问题的80年代甚至00年代版本。我对这种问题的兴趣远不如我想做外国研究的兴趣。我并不是思想类型的人。以及我要不要离开这个传统,过一种更简单的生活,等。

  • 遵生八笺

在假期刚好读了读,恰逢家里人让我代买什么养生书,让家里买了看 。我对于那种前现代生活习俗与日常万物有灵式的生活方式倒是充满了异域风情的兴趣。

  • Turchin, Peter. End times: Elites, counter-elites, and the path of political disintegration. Penguin, 2023.

Cliodynamics,让我想起Psychohistory,当然,所有人都会想到这个, Turchin自己也毫不避讳,大谈Cliodynamics是数学的样子让我真的会想起被改编地一塌糊涂的基地网剧。本身讲的故事很有趣,包括用现在的研究生学历来对应旧时候的秀才,视洪秀全而不是鸦片战争为近代中国故事的起点,这不奇怪,用历史循环大势的逻辑去看历史,自然会从洪秀全出发而不是英国人那里。英国人只是一些大浪,终究还是不能改变我们历史大船的方向。我不吝惜自己对这本书的赞美,但总有但是。

还是说回Psychohistory吧,Turchin始终是一个想要积极参与国家政策的形象,这实在是太西式了,遵生八笺里的话说就是:下品。我自然理解并不是所有国家都有老中人这种国家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但民族总会活下去的心态,但他是真的不想让美帝国衰退,而且真的很急。他急得好像一个推销员。这种推销员或者说,先知,救世主的形象,配合一个大黑暗时代,黄祸,大洪水,一切都那么熟悉起来。谢顿的心理史学和启示一神教又有什么区别呢,基地的结局那所谓的盖亚和最终的归来又有什么区别呢,这区别其实对我们没什么意义,我们的世界是万物有灵并基于现实的,而不是启示神教的,人总要在雅典和耶路撒冷中作出选择。我们似乎并不是耶路撒冷那一方,那对我们来说,又该怎么办呢?这我早已经论述过了,不在此赘述。

我只想感慨,中国的经济真的改变了很多很多东西。

  • Bollard, Alan. Economists in the Cold War: How a Handful of Economists Fought the Battle of Idea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23.

以冷战和思想对话所串联的经济学史,这很重要,即这书是一种经济学史而不是冷战史。很多比较和思想对话略显刻意和不对等,各章并非两个主角,而是一连串的人物传记。

我并不讨厌人物传记的整理,但仅仅冷战和经济学的限定略显宽松,作为严格的学术整理很难成立,但是一本好书,一段好消遣,最后所有人聚于南美更像是一场电影的结局。南美不愧是冷战的试验场。

控制论,莫奈的欧共体,诺伊曼和谢林的博弈论,大来佐武郎和没有受到惩罚的日本,罗斯托,值得一提的是大来是罗斯托的日译者。这都是我曾经调查过的题目,我现在已经忘记了自己当时为什么要查这些,或许只是直觉的觉得这些东西很重要。

重要就重要于,很多东西是有思想的底色的,就具体如这本书里所描绘的,经济学是有其现实侧面的。

  • わが志は千里に在り : 評伝大来佐武郎 / 小野善邦著
  • 東奔西走 : 私の履歴書 / 大来佐武郎著
  • アメリカの論理日本の対応 : 日米摩擦二〇年の記録 / 大来佐武郎著

其实真的在追日本的现代化论,发展论的典型一支就是大来佐武郎。贵为外务大臣,自然留下不少记录,私の履歴書一本完全就是日经纸今天还在连载的栏目合集。而評伝也大量参考了这些东西,更离谱的是其实他藏得很好,或许可以说大来没有被很好的研究,或者说可利用的资料很少。私の履歴書这种连载于报纸的自传,已经不是“写给别人看的日记”这种级别的东西了,甚至是“为了报社邀请给别人看而写的日记”这种级别。我很难取信这种东西。而只要对比一读就可以看到Bollard的文章里几乎就是全文翻译了大来的自传。这一点也让我调低了对前书的学术性评价。

  • 追いついた近代消えた近代 : 戦後日本の自己像と教育 / 苅谷剛彦著

第一二章对近代化论的评论非常精简且实用,可以说是集大成作。但后面面向教育学的转型就很草率,让一本书不那么连贯,即你要么做思想性的批评,要么做现实批评,前一半给出了有力的思想拷问,后一半软绵绵打到了枕头上。

  • 歴史としての東大闘争 : ぼくたちが闘ったわけ / 富田武著

某次课上提到的,富田武对小熊的68年解释的不满,如果有人不记得的话,小熊的68年解释是很粗暴的结构论:即类似于68年有最多的年轻人,68年就出了最严重的社会运动。而富田的回忆更简单粗暴:我记得是左翼团体在搞事情。事已至此,我也无意探讨68年的运动,我只是想说,对于过家家游戏中的日本,68年的那些事情或许值得如此大费周章。也或许那种想象中的左右对立,可以解决日本的问题吧。

  • 姬轩亦文集

是的,我又在夜里悄悄读这个文集,我感慨他对于国关的敏锐洞察力。也感慨他走的道路使我不能模仿的。最聪明的人不会走上学术道路,确实如此。但今年,我心中确实另多了一些其他情感。又读的时候才意识到很多事情,比如商周之变和上帝的意义被外来词篡掉,再比如内部市场之所以无法形成是因为内部的社区生活形态尚未形成。以及一些非常有说服力的循环时间观。这都是将近十年前的文章。我又感到恐惧,又感到安心。

  • 無神論と国家 : コジェーヴの政治哲学に向けて / 坂井礼文著

日本科耶夫研究的单著,实际上是几篇博士时期的松散论文。结集做的不是很好,读起来很困,也很困难。

  • 保守とは何か / 福田恆存著 ; 浜崎洋介編
  • ぼんやりとした不安の近代日本 / 浜崎洋介

浜崎洋介,右翼文笔家,我就是犯了文艺病喜欢这个龙之介题目的书才在注意到他。然后发现他还是福田恆存的整理者。我本来并不了解福田恆存,但后来在学校的右派忧国读书会上发现过这个人名字,原来是个欧文学者,打了チャタレイ裁判最后变成了保守主义者创刊诸君的人。

我并不意外欧文学者会变成民族主义者,我的民族主义情绪就是接触异文化之后急剧增长的。我反倒会怀疑解除了异文化而不变成民族主义者的人的integrity。

本来想读点的,但读福田恆存觉得他想过的问题真没那么严肃,也就是和我想得东西差不多一个水平吧,一个是觉得日本人的保守主义者挺可怜的,这种没什么思想性的东西也得捧着。另一个是觉得全世界的保守主义者都差不多是过街老鼠,试图去返一个不存在也不可欲的古。有这种时间不如多读读真的古典,我真宁愿多读点欧文也不想读日文书了。

  • On tyranny
  • Science as a Vocation
  • Natural Right and History

十月开始和王老师在东京读这些我欠了很久,或者读了很多遍的东西。我记得我来的第一年王老师就在开施特劳斯的课,我不知道有谁去听,我只是看到他的课纲就觉得他似乎不是韦伯式的学者,而且我也学会了假设在东京见到的每一个异乡人都是dissident。

可能是在我继续坐牢的最后一年里,我最后还是去听了那课,第一印象是他果然是英文圈出身的人,和日本的气质格格不入,这也导致dissident的判断并不通用,反而第二点我注意到的就是他自己也处于一种和母国关系的张力中。我便开始闭嘴听讲义。

或许是我也恰好到了发现韦伯所说的东西的不连贯之处的年龄,即在日本我所做的题目,就只是内涵了日本右翼幻想的一些意淫,只不过无论是什么东西,他要符合日本的价值观,符合其意识形态,再符合学术标准,你就可以出书,你就可以毕业,这真的有意义吗?韦伯早就说过学术是没有意义的,但真的相信这点的人,会去读下去吗?真的聪明人早就看的到这种无意义并去改变世界了,只有相信思想的力量的人才会去学习思想的力量。

但必须要接受思想的力量无意义,才能继续吗?

或许是王老师太过投入,至少我知道他是诚实的在上课,或者这也是我正在承受的问题。王老师对院系的不满,我对院系的不满和对将来的不安。我在悄悄问自己自己真的想做什么的时候,多次意识到了自己并不想继续呆在这里了。于是这也成为了我这三年来最愉快的一些时间。

以及,我原来读了那么多次,还是没读明白很多东西,唉,我并不适合做思想史,我并不是思想家类型的人。这又是另一个逃跑的理由。

他对施特劳斯的讲义也很让人喜欢,可惜自己身体不好回国看病要错过一次。

2023年6月书目

  • Contemporary Korean political thought in search of a post-eurocentric approach / edited by Kang Jung In

韩国人真的很有趣,在一些夹缝中反抗所有人。想想韩国人要试图做自己的政治学,不但要熟悉中国古典,还要懂日文输入词与殖民历史,还得抵抗英文世界的霸权。

看这些人比自己更熟悉中国古典,或者以常识的态度来把中文古典放到自己思想基础中与西洋平等的地位上,居然感到一些不可思议,也感到一丝奇妙的倒错感:我还是漂浮无根。

  • 外交思想 / 酒井哲哉編

很早以前刚入学的时候就借来看过,没看明白。今年赶上退休的最后一讲,我还是不懂,也不会懂一些同时代的学术八卦为什么引得日本同学那么激动,只是借着酒井谨慎的发言,略微感受到68年的学生运动对日本社会思想的影响,远不是我这种在1978年之后的新秩序下成长的人能捉摸的。重读2000年,或者说2010年代的书(记忆模糊了),我还是很奇怪酒井这样的人会把那个年代当作一个时代的终结点而试图总括日本的外交思想。现在回想,就连1968的余波都至今暗自影响着社会思想,没有结局的战争,似乎很适合在一个“看起来崭新的时代开始之时”进行结束。

  • 戦後日本の社会思想史 : 近代化と「市民社会」の変遷 / 小野寺研太著

森的学生,博论审查包括酒井。看上去主题选的很好,可惜内容太过细密,或者说,我根本不懂日本的社会思想上那些我没见过的人为什么重要,所以我也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能代表整个时代的社会思想。作为一个自认的外国研究者感到了很深的拒绝感。人要脱离思考成长的环境而理解新环境实在是太难了。

  • Pursuing truth, exercising power : social science and public policy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 Lisa Anderson

查福山的老师的时候偶然看到的书,除了在反思政策干预的时代应景的聊了哈佛大区域研究与cia的关系,也讨论了社会“科学”拿钱给政府行为背书的道德问题。老问题,老问题怎么会有答案呢。学者永远会傲慢到认为自己可以了解什么。不如早点认识到自己是在宗教机构或者传销集团中跳大神(固定体操项目)或者掌握了经书的特定背法。这样的人类努力不得不让维持安定的强力机关给你一份生计来防止你把这些努力用到让人不安的地方去。然后在拖延年轻人走向社会的机构中,讲一些永远不会错的老故事,让年轻人误以为一切都有希望,并快乐的度过几年。如此生活几十年。这就是一个城市人类让人羡慕的生命轨迹。

  • 帝国日本のアジア研究 : 総力戦体制・経済リアリズム・民主社会主義 / 辛島理人著

总让我想起那本很有名的日本经济史在野研究,就是说战争之后的计划经济体制从满洲国的官僚集团一直持续到了小泉改革。这就是学术史的翻版,旧满洲官僚的经济发展-假借美国的现代化论-日本的东南亚中国经济开发政策-雁行模型-Gerschenkron-踹梯子的老问题,只不过更直接,就和旧日本军的情报机关连续到了内阁调查部。旧日本军的殖民地官僚在战后组建了亚洲研究所,塑造了区域研究。所以我会感受到奇特的反共感的杂志『アジア研究』也确实是反共机关所出版的。而中国与东南亚,就成了日本语境下的「アジア」,把日本自身巧妙地排除出去了。

  • 戦後「社会科学」の思想 : 丸山眞男から新保守主義まで / 森政稔著

相关的森老师,一本书与其说在整理日本战后社会科学的思想,不如说分类整理了二十世纪后半第一世界的社科畅销书的思想,或者说森老师的同时代读书史。不过能读这么多书并整理一个时代的遗产,且每个大论战都写两笔确实也是本事,说明森老师一直以来,或者晚年做到了真正从傍观者的角度出发。哪像我,光会掉书袋了。

我以前会因为能对上所有书名而感到高兴,而现在我只觉得自己的思想是被这一代不分国籍的60年代生老师所读的思想规定。还顺带觉得自己这种只能看出连续性的脑袋显然是不够灵光。

但这本书的评价显然不是很高,自己老师在听本科生选国关,区域研究和相关社会科学时,说,总之恭喜你没选相关。我也很能理解,森老师的后任是搞经济学史的ssk专门家。自以为代表真相的实证派历史学者,怎么会和出脑人ssk对付呢。

但搞理论,不熟悉理论史怎么能行呢。

  • The end of history and the last man / Francis Fukuyama

花了一学期和苅部在法学部的教室里读,我的感想就是法学部不愧是大柱子,马桶都带自动抬盖,以及玻璃马赛克后的安田讲堂挺好看的。

谈起Fukuyama不得不说到芝加哥的社会思想系(委员会),我能够隔空感受到Karibe和Fukuyama本质都是搞political philosophy 的,重音在philosophy。

而对Fukuyama的回应,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无论政治学还是国际关系,大多是political的。我的回应也将是political的。

我对Fukuyama很有感情,毕竟是他应用科耶夫让我走上了日本研究的道路,那时候还疯兮兮读了好一阵黑格尔,觉得精神展开的过程这种东西实在是太酷辣。本科的政治教育也严重偏向英美保的政治哲学,那时候觉得福山说了些大实话。

现在重读,意识到了很多背景问题和他的自身经历有关,比如近代化论的修正继承者,不得意被现实主义者打压的苏联研究者,这种经历让这本书,在我看来意外地有一些年轻人的意气。

我年轻时也意气相合,觉得“应该”是那样的。“应该”是一个哲学问题,而“是“什么是一个政治问题。这就导致我重读的时候,脑子里走不开的都是文化论。无论是日本文化论,亚洲的文化论,还是中国的文化论。我想,如果问任何一个严肃研究者,文化论当然会得到“没有根据“且”东方主义白人中心论“的评价。就和我们现在都”知道“,文化和民族是被塑造出来的。但我越来越觉得这些旧时代的文化论虚假而难以忍受的同时,我越来越注重那些正面的文化论并觉得这些东西重要。

在讨论应该是什么的哲学问题的时候,文化最终是要被淘汰的。就像我大学第一次交论文的时候给宗教学研究者交了一份随着现代化进程的进展,”最终“宗教会被消解的论文。就像Fukuyama与科耶夫谈论人类社会的最终(目的)与社会体制的最终(胜利)。

就像银河系最终会和某个我想不起名字的星系相合并,就像地球最终会被太阳膨胀而吞噬,像人最终都会死亡,像宇宙最终会归于沉寂。

可你还要生活。你聪明的,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而我,只是一个走错了路的现实主义者罢了。这就才能接续上科耶夫和施特劳斯的论僭政,那场议论的问题很简单,即教师是哲学家还是政治家。我当然会很喜欢科耶夫的回答,这也是我不觉得福山正确解读了他的点。即科耶夫面对施特劳斯的人性论的回答:如果你所说的human nature存在的话,那我同意你说的一切看法。

让我复述一下,如果我们的社会体制真的首先建立在一个自然状态存在的前提下的话,那我同意Fukuyama说的一切看法。而福山正是在符合他论点的时候借用了一部分科耶夫。

但似乎至少今日的苅部,就忘了自然状态是一个类似真空球形摩擦为零的限定词了。或许在一个哲人王治国的世界里,liberal democracy 或许是一个完美的制度。但我们的世界好就好在,它是现实且混沌的。

可惜,这样的学者还会继续影响现实政策,但这才是混沌的醍醐味,混沌好就好在不讲道理,但最终是讲道理的。即,一切现实的,都有其处于现实位置的人类可以理解的因果。这是我的黑格尔-科耶夫。

值得一提的是课上提起了王沪宁去国分良成那里读书的日子。我还很纳闷国分为什么在国内有那么高的存在感,毕竟是一个说出星巴克在中国购买力平价卖的比日本还贵,中国没人喝得起,中国经济又要崩溃了,这种话的学者。原来是你们老保开会啊。彳亍。

  • 日中近代化の比較 / 馬家駿, 湯重南著

1988-90年日本六兴出版的中国学者的日本史,共13卷。水平很差且不合当时的时宜,在90年代拿一些马克思思想聊近代化论,岂不是让左翼觉得很难看,但还得硬聊。作为时代的一背景可以当资料罢了。

  • 日本近代の新しい見方 / E.O.ライシャワー

赖肖尔在日本什么自由,中公之类的杂志访谈文集。没记错的话是七十年代。很有趣的是沃尔夫伦在九十年代也有一个文集。

  • 日本の知識人へ / カレル・ヴァン・ウォルフレン著 ; 西岡公, 篠原勝, 中村保男訳

沃尔夫伦在九十年代的文集似乎也是由一个辩论引发的,大概是沃尔夫伦自以为日本的“爱国者”对那些身为日本人却不爱日本的人有些意见,以回信的形式大谈日本的未来。两相对比,很有趣味。

无论怎样,至少他们可以随着经济发展大谈自己的民族性,而我们似乎不喜欢自己的民族性,只喜欢英美保的自由状态幻境。

  • 「近代化」論資料集 / 関西大学経済・政治研究所編

同时代来说整理相当齐全的资料集,看到扉页当时那些人说,这是凭感觉就觉得应该整理的资料。几页纸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也不知道怎么去用。但唯一作为记录,可以说当时日本的近代化论本身是包含各种歧义的,至少包括殖民政策学对政治毫无关心的经济发展理论,包括赖肖尔ssrc和政治发展论的政治近代化论,也包括罗斯托和经济学史的经济学内容。

  • 歴史学叙説 ; 20世紀日本の歴史学 / 永原慶二著

偶然被推荐的一本,中间挑了一部分感兴趣的看看,大量的内容都在战前,就和日本政治学史的内容大量集中在战前一样,对我这种新时代的人来说,没什么意义。我并不想去深究梁启超或者张君劢思想里埋藏的可能性。自己的时代自己塑造。

值得一提的是似乎有中译,但据师弟说翻译不怎么样。

  • アジア近代化の研究 : 精神構造を中心にして / アジア・エートス研究会

アジア・エートス研究会,当时的komaba还有一个教养学部近代化研究会,走的是美国研究的路子。看看这些名字,自身就带着一些时代气息。

2023年4-5月书目

  • 講座東アジアの知識人 / 趙景達・原田敬一・村田雄二郎・安田常雄 編; 第5巻)

逛书店看到集英社新出了一个纪念系列叫亚洲人物史(『アジア人物史』),想都不用想就是冲着致敬史记那个方向去的。可惜,现在的学术并非一家之言,学术是同行评议的小圈子,所以这种努力自然不会太成功。同样用历史方式考察,几乎是原班编者在很多年前也出过一套亚洲的知识人,那套书的缺点就是亚洲人物史的缺点,选人带私心,立场太过日本,在全球史泛滥的年代夸大了韩国人物的影响。我是希望将来有一天修史的时候,我们会把明治维新后的日本作为正史的一部分吸收掉的,这种事你不做日本人就会做。尽管我们在改革开放时阴差阳错要讲的近代化论历史观还没有展现出其后果,我只能期待我看不到的将来。

另想起一句偶然瞟到的日本史学内流传的一句:做司马迁的子孙,还是做兰克的子孙,人只能二择其一。

  • 去政治化的政治 / 汪暉

八十年代的问题被拖了整整三十年。我一直都自以为且愿意自称是一个国关人,学的西经西史,尽管因为个人兴趣对八十年代略有涉略,这种对自国过去的关心始终是想要定位我自身和自国的位置的努力,和我的学术志向多少有些偏离。

但我还是对汪在八十年代当时留下的记录感到惊讶,就和最近开始看国产电视剧讲那八十年代末体制的崩溃感到的惊讶一样,原来我的一生中对我产生重要影响的时代特质,早就在时代刚刚崭露头角的时候被记录下来了。

以及那些对韦伯问题的记录,实际上就是我们的近代化论展开的记录,他帕森斯怎能想到自己对美国的影响可能限于60年代,可是对亚洲的影响要延续到今后不知多少年。

  • 思想空間としての現代中国 / 汪暉著 ; 村田雄二郎, 砂山幸雄, 小野寺史郎訳

同书的日译。

  • 現代日本思想論――歴史意識とイデオロギー / 安丸良夫
  • 近代化の精神構造 / 神島二郎編
  • 「大衆」と「市民」の戦後思想――藤田省三と松下圭一 / 趙星銀
  • 総力戦と現代化 / 山之内靖, ヴィクター・コシュマン, 成田龍一編
  • 昭和史論争を問う――歴史を叙述することの可能性 / 大門正克編
  • 文化冷戦と知の展開 : アメリカの戦略・東アジアの論理 / 森口 (土屋) 由香, 川島真, 小林聡明編
  • 社会科学再考――敗戦から半世紀の同時代史 / 石田雄

在酒井那边偶然听到了政策过程论对抗马克思主义史学,以及此后被昭和史论争影响的民众史,这下安丸以及神岛,池田昭(贝拉的译者)这样的人回去反对古典近代化论也是一下就通了。整个日本历史学史和政治学史几乎一样的可以被社会的【思想-运动-科学】的三阶段所分:从反省为何战败,近代超克的失败与可能性的思想问题,到民众运动与民意表达,再到经济成长时代无情的专业化与理性化所需求的科学性——无论是作为科学论争的政治学还是经历了昭和史论争与近代化论争的历史学,作为学术的历史与政治学学者;与作为文明论,文化论代言者,向大众沟通传播意识的知识人的身份彻底分裂了。

这种public intellectual的消亡在美国发生在60年代,在日本恰发生在80年代末。而public intellectual气息最为出众的学者,在我的私心里除了藪野,还是得数石田雄。

机缘巧合读到了石田论日本社会科学的续,那种对通过【方法论所暗示的价值标准前提】而检讨【时代知识氛围】的社会学考察。实在是太得我心了,最近几个月的低沉中寥寥几本让我全神贯注的书。

而他对于战后时代的分割考察也很精妙,正是我想要而做不出的考察方法论的方法论:通过考察【跨国知识交流和比较】【亚洲观】【欧洲印象】的变化来展现时代的知识氛围。

不禁感慨自己确实是个凡庸的读书人,想不到这种精妙的划分不说,还在没有回报的日常事务中磨损了读书消遣的心境。唉。

  • 罗荣渠与现代化研究
  • 走向现代国家之路 / 钱乘旦,程意新
  • 日本为什么成功 / 森岛通夫,胡国成译
  • 国情、民性与近代化——以日、中文化问题为中心 / 章开沅,罗福惠
  • マックス・ヴェーバーアジアの近代化 / 富永健一
  • 何维凌手稿
  • 经济控制论、动态经济的调节与变化 / 何维凌,邓英淘

我国的现代化论研究始于何时何地?现代化论又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有什么对日本的误读?又有什么对韦伯的误解?被谁所利用?

我且把这些问题放在这里。

  • 日中平和友好条約交渉と鄧小平来日 / 田島高志著
  • 近代日本外交と「死活的利益」――第二次幣原外交と太平洋戦争への序曲 / 種稲秀司
  • 岩波新書〈シリーズ 日本近現代史〉 満州事変から日中戦争へ / 加藤陽子
  • 近代日本の国際秩序論 / 酒井哲哉著
  • 戦間期日本の「国際主義」と「地域主義」 / 藤岡健太郎[著]

我很难在日本的外交史课上找到自己作为国关人过去拥有的快乐,我不好说,但我觉得这种外交史本质上是日本独有的传统,和我所受的西学教育格格不入,我不好想在这种环境下西学出身的国关人会变成什么样。

几年前我会觉得结构化的国关缺少人和历史,但几年后我真的摸着历史的门,只觉得一味的归纳和记录也很无趣,因为人的行为会根据反馈改变的,单纯宏观总结很容易出很多错误结论,尤其是我看的80年代,几乎没有几个结论真站得住,到处都是暴论。而真的站得住的却是政治哲学类的人性论。

但听酒井讲学术史总是快乐的。尤其是恰好读的是几本政治思想史、现代史和国关的交叉部门书。比如藤岡和酒井的旧书,看酒井那种天才的旧书,在结尾说自己被发配到komaba之后才想做政治思想史现代史和国际关系的交叉部门的,结果二十年过去还是只有他能做到。

结尾是,只有读书才是长久且安易的娱乐,以及komaba也还不赖。

开头是,想要去通过历史定位今日。

  • 章太炎译《斯宾塞尓文集》研究、重译及校注 / 彭春凌

读汪暉上头的时候看了几页他的现代思想的形成,又顺着读了些章和梁,也碰上王楠老师最近在推梁,但我还是不喜欢读这些旧书,就如我自己的定位,我始终还是个被西经西史浸染的国关人。

  • The Irony of Western Ideas in a Multicultural World: Russians’ Intellectual Engagement with the “End of History” and “Clash of Civilizations”
  • Western-Centrism and Contemporary Korean Political Thought / Kang Jung In (2015)

韩国人有段写的很好,写出了我这种读西书的尴尬:

我完全意识到我的立场同时是矛盾和讽刺的–我自己对亨廷顿 “粗暴地 “以西方为中心的批评也可以被理解为在一个更基本的意义上的西方中心主义。就像许多西方学者一样,亨廷顿的论点是西方中心主义的产物,因为他们不仅按照东方主义的世界观扭曲了宗教和民主之间的关系,而且还从西方例外主义的角度曲解了现代西方政治史。自相矛盾的是,我的立场表明我是一个研究西方政治思想史的学者,而不是一个东亚专家,至少在战略上也是以西方为中心的,因为我试图解释东亚的宗教和政治,但暂时假定现代欧洲的经验和价值观为普遍标准。换句话说,我更关注亨廷顿对现代西方政治史的误解,以及他的论点一旦建立在对西方政治史的正确理解上就没有说服力这一点,而不是他对东亚的政治和儒家思想的无知。然而,仅仅因为这个原因,我的批评是以内部论证的形式提出的,可能会在不知不觉中变成对那些被西方中心主义所浸染的人更有说服力。

2023年2-3月书目

  • アジアは「アジア的」か / 植村邦彦

给本科生的讲义书,其实看到这个题目就可以想到主要内容基本全是中国相关的,欧人对中国的偏见形成史,只有在这种故事里,アジア才和整个中国世界联系在一起。而在日文语境中,日本与アジア距离就更远了。

  • 丸山眞男と平泉澄 : 昭和期日本の政治主義 / 植村和秀
  • 「日本」への問いをめぐる闘争 : 京都学派と原理日本社 / 植村和秀
  • 昭和の思想 / 植村和秀

植村和秀的书二手卖得很贵,这是我不得不因为高书价而买很多二手书之后才学会的事情:用二手书的价格判断一本书的质量。尽管我本身并不认同「被多数人认同的就一定是好的」。作者在书里画了一个十字路口,说理解一个时代的思想并非是二极管式的很重要,有些人立场相左,但方法和问题意识相似,论证地很成功。

  • ファシスト的公共性 : 総力戦体制のメディア学 / 佐藤卓己

媒体研究报业研究在日本带有一种特别的倾向,那就是试图在现代传播的起源找市民社会的公共圈的形成。我会对这种八十年代产物冷眼相待。

  • 現代日本社会科学史序説 : マルクス主義と近代主義 / 庄司興吉

近代主义的政治学、社会学和美式的现代化论,和马克思主义,分别在60年代和30年代交锋过。这个词我也多次看到,但始终没能理解,也就没能在记忆里留住。后来通过现代化论的论争终于理解了所谓近代主义对主体性的执着。我还是冷哼一声,这太西了。西的没边了。依靠自我的主体性这种事情就好像让太阳从西边出来。

  • Weber, Max. Charisma and disenchantment: The vocation lectures. New York Review of Books, 2020.

在思考要不要读博的一个月里不知道第几次看了韦伯的演讲,本来在看一个80年代翻译的英文版,实在读着费劲。一查发现nyrb还有个新版本,果然是我很熟悉的现代英语,感觉韦伯突然变成了和你唠嗑的大爷,顺利地读完了。一直记忆很深的是以前看韦伯中文文集pdf,下载下来在愤世嫉俗的地方自带一些重点记号,什么要忍受庸人在你头上骑着之类的地方就画满了红线。

现在不是会对那个结果而感到不满,而是深刻体会到了那是the laws of group dynamics。

这次读也只觉得一件事重要起来,那就是韦伯觉得研究过时是一件很好的事情,那意味着后浪把前浪拍在了沙滩上,或者说火炬传了下去。而不是应该执着于写出一个几十年也不过时的东西,如果真的有几十年也不过时的,那只能说明这个题目不重要,或者这个论证并不重要,以至于没有新东西可以从之生长。

  • 日本の社会科学とヴェーバー体験 / 山之内靖
  • マックス・ウェーバーの犯罪 / 羽入辰郎
  • ウェーバー学の未来 / 折原浩
  • 日本マックス・ウェーバー論争 : 「プロ倫」読解の現在 / 橋本努, 矢野善郎編

韦伯,中文世界的韦伯是被神化的,从1980年代的走向未来丛书开始,韦伯就被现代化理论用来反对马克思。

日文世界也是一样的,尤其是和1930年代的近代主义论战联系起来,包括对日本资本主义的封建的论战。所谓劳农派讲座派之类之类。就像战后的共产党在日本获得了道德地位,战后的体验让韦伯在日本也成了显学。

这种50年代的显学被用来反对一些东西,那必然会遭到反噬,在80年代末,新一代人就对韦伯产生了不满。羽入辰郎就抓住了一个韦伯翻译的加尔文圣经的版本问题,说韦伯在新教伦理一书里造假。然后一时舆论哗然,然后被发现这件造假本身也是1930年有人发现过的,但还是引起了韦伯学掌门人折原浩的回应,折原连写三本书,直骂羽入辰郎是末人跳梁,可是羽入什么也没说。

但这件事本身在2000年前后被记录成书,让在各种米上雕盆栽的日本韦伯学者们找到了说话的话题,出了本书谈谈这个论争怎么促进韦伯研究。

我只想说,有没有谁懂日语的抄袭一下这本书(或者30年代论文)的主要论点,在国内看看能不能搞点水花出来。看热闹不嫌事大。而且我虽然对作为思想家的韦伯怀有尊敬,但对帕森斯解读的韦伯是很有一番恶意的。

  • 日本災害思想史 / 前林清和

看完麻雀关门〔すずめの戸締り〕之后想读的,但是翻完了可以发现不是思想史,叫史料集更合适,就是个资料集。蛮没劲的。

  • 洋装の日本史 / 刑部芳則

第一章太长,作为新书却严肃的和先行研究在几个散点对谈,可以看出对很多此前研究的不满。翻到最后,果然是一些学会大佬不待见年轻人,年轻人受到了心灵伤害的故事。

  • 政治改革1800日の真実 / 佐々木毅編著

亲历者的资料集,看完这个才知道小选区改革的前因后果。不愧是我,什么都没学到。

  • 輿論と世論 / 佐藤卓己

很有趣,区分了日文輿論和世論,因为日本的常用汉字不包括舆,所以日本出现了写作世論读作輿論的情况。但实际上这两个词在明治是区分开的,在军人敕语中的世論是一种贬义。或许中文可以这样翻译,舆论和蜚语。

  • 安倍晋三回顧録

中央公论社的业绩拯救者,中间有几段绝不会被蹭热度的公众号翻译出来的内容。蛮好笑的。

  • 国際関係論の生成と展開 : 日本の先達との対話 / 初瀬龍平 [ほか] 編

中间有一章蛮早的就提出了非西方国关理论、所谓的中国学派会带来的问题和当年的京都学派的问题一致。2016年。

  • 近代化論の方法 現代政治学と歴史認識 / 藪野祐三
  • 現代日本政治講義 : 自民党政権を中心として / 藪野祐三

藪野祐三,近代化論の方法这本书直接在80年代就看穿了近代化论和行动论背后的韦伯是帕森斯的韦伯,而帕森斯的社会学的政治应用是有问题的。80年代。我愕然。

还是在写完了论文才发现这两本书。几乎就是我交上去的论文想写成的样子。

  • 五四以来东西文化论争
  • 现代中国思想的成立
  • 中国现代思想中的科学主义〔Scientism in Chinese Thought, 1900-1950〕 / Lutz, Jessie G.

偶然看到几篇王楠给梁启超做的专题,也看到了汪晖这书的一些书评记录。突然意识到梁启超的重要性,虽然我还完全没有读,也没有读的打算。这已经不是我的能力和精力范围了。但还是觉得,我现在的很多问题,果然是和1980年代相连,而又远远和1930年相望,最终甚至都落到了梁启超那个时代。

所谓只要天安门上还挂着毛主席,我们就都是一代人。或许可以说,从更久的某个时间点开始,我们就是同一代人了。

  • Sexual Abuse and Education in Japan: In the (Inter) National Shadows / Robert,O’Mochain & Ueno,Yuki

这位Ueno的英文水平就和我三年前的日语差不多,印象很让人深刻。

比较有趣的内容是绝不认可慰安妇(尽管承认罪行有助于期国际地位)=维护战前国家荣誉=批评美国爸爸阉割战后政权的一套逻辑。

这个解释很有趣,但这也是后现代魔法所最擅长的,解释。以前的我或许会对这种研究抱有一些偏见,但现在发现大家都是靠学生(后来人)养前人的传销活动,哪儿又有什么高下之分呢。

  • The Concept of Reason in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 Biao Zhang, University of Exeter

突发奇想,想看看张飙博论,心里在试图给自己一些选题目的理由。

可是没想到他写了reason这个概念史。而且pass without corrections,感到好可怕,以及原来他是做国政思想史的。

是我生来看过最充满了人类力所能及之知性的研究,pass without correction的体现就在于每个字都不多也不少,每个字都有自己的意义,然后逻辑清明,干净利落但又无所不包。

看他的用词,我真觉得我自己的论文不应该及格。我虽然对他人的评价并不在意,也觉得学术那近乎传销和辩经的部分让我自己的好奇心磨损了。但还是觉得能以这种精确的用词表达自己,是很好的,很值得学习的事情。

毕竟人真的很寂寞,就算大多数情况下我不想和人说,但我希望我在说的时候能尽我自己的能力传达我自己。

展示思考也是一种能力,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力量,我对力量一无所知。

看他的博论真的觉得好好哦,我真的好喜欢ir思想史。

好羡慕好羡慕他能写出这种论文。能写出这种东西真的是这辈子都值了。

是我梦里都会笑出来的国际政治思想史,国政九十年理论史。

又或者只是我在不停的选择中做错了最初的那个而不愿意承认。

痛苦。

  • ヴェーバーの日本近代化論と宗教 : 宗教と政治の視座から / 池田昭
  • 戦後知と歴史学 / 安丸良夫

1960的回音,近代化论的另一些角度的批评,宗教社会学和民众史。

  • 「近代化」論の転回と歴史叙述 : 政治変動下のひとつの史学史 / 金原左門
  • 「日本近代化」論の歴史像 : その批判的検討への視点 / 金原左門

历史学的近代化论批评。

  • 日本国憲法「改正」史 / 渡辺治
  • 政治改革と憲法改正 / 渡辺治
  • 現代改憲をめぐる攻防 / 渡辺治

自己一直藏着的另一个题目,是从高中开始关心的宪法改正,没想到最早的专著也是1980年代出的,第一本,像砖头一样厚。之后两本也是最近新出的渡辺治著作集,卖太贵了。

学术性可以说按时间递减,越来越想着宣传册子的方向变化,但依旧是这个领域的唯一重要作品。而且渡边治本人还编了宪法改正资料集。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他在后记里写,自己高中时期是被某个地区议员来学校参观的活动所利用,作为高中生做了有关宪法的展板并上了报纸的。哈哈,这就是命运的红线吧。